第一卷 南柯  第四章 神荼鬱壘(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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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事情追溯到約莫一個月之前。
    菩提坐在窗前百無聊賴地讀一部小說。窗子開著,有一點夜風沁進來,卷起一角簾子。
    讀了幾頁,漸入佳境,一麵翻書一麵伸手去拿杯子。卻觸到一個似是紙製的物什。抬頭一看,竟是一隻暗黃的紙鶴。
    “他又來了。”
    心下了然,把紙鶴拆了,一頁打著紅豎格的暗黃箋子展開來。有極淡的檀香味彌散。
    箋上隨意寫了幾行字。
    “風清雲朗,月明星稀。故人來此,有請一敘。”
    菩提笑起來,把手抱在頭後,身子後仰,神色越發帶出一點高深莫測的意味。約莫一年未見,不知他是否還是那個樣子?不過這教人哭笑不得的腔調倒是和曾經一樣。
    起身,換上暗紅直裾,取出百寶囊係在腰間。神荼與鬱壘亦不離身。
    緩步至樓下。此時已是午夜,四下一片寂靜。連綿的樓群亦是黑魆魆,少見燈光。行人更是一個也無。
    除了街燈下的男子。
    曖曖燈光下隻恍惚能見他的身影。瘦而且高,一身暗灰僧袍。
    “目連!”菩提快步過去。
    男子的麵目漸漸清晰。五官無甚棱角,眉目間卻有淡淡笑意,年紀亦甚輕,看來不過二十許人。
    “你還是這個樣子!十多年前見你就這麼年輕,今天見了也絲毫沒有老態,真是個妖怪。”菩提撇嘴道。
    “相由心生。我心不老,貌如何老?”目連笑道。
    “喲,不自稱貧僧了呀。”菩提喜歡酸他。
    目連笑而不答,轉過身去,腳下發力,如彈丸般彈起。掠出十餘米,方傳來幽幽的一聲:“還不來麼?”
    菩提雙臂展開,眼中猛然迸射精光,額上忽現出暗金的太乙神名。
    “跑得還真快呢。”菩提身形拔地而起,如紅蓮般輕飄飄往目連方向落去。“已三年了,不信還追不上你。”
    三年時光如梭,菩提不複是當年十七歲的模樣。
    2。
    “和尚……你能不能……慢一點?”
    高中結束,方從麗江旅行回來,菩提身上還覺疲勞,卻立馬教目連帶到此處登山。此時她氣喘籲籲地又走了一步。抬頭看時,黑魆魆永安山頂尚在數裏遠處,越發覺得不想再動。
    “不要停。天明之前,一定要上山頂。”不遠處灰袍僧人回頭沉聲道。
    “法蘊寺已經過了,為什麼還要向上?”菩提回望,法蘊寺在百餘階石梯以下,僧舍隱在夜幕中恍恍惚惚,僅能見一點影子,幾點昏黃燈光。
    “我們要去之處,並非法蘊寺。”僧人不再回答,抬腳向上,步履平穩迅速,幾乎是向山頂飄過去。
    “……”菩提無奈,伸手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憋足力氣,繼續向上。腳步卻越發沉重。石階亦越發窄而高,苔痕遍布,漸露險勢。
    夏夜的永安山,蟲鳴愈盛,或促或緩,幾如天籟。山風過時,滿山草木即如海浪般起伏。簌簌之音由遠而近,又漸遠去。按說也是美景,但菩提此時哪有心思看?幾如掙命一般向山頂方向趲行。
    汗珠子啪嗒落在階上。
    “我真的不行了,目連,歇一會好不好?”菩提抬手看表,時間不過午夜一點鍾,若要天明之前上山,休息些時候也無虞。路旁恰有一座亭子。粗削過的樹木作四麵支柱,頂上略蓋了些茅草。亭外臥著一隻碩大石龜。
    “進去坐一會……”菩提抬腳便要進去。
    “不能停!”前方目連猛然回頭,一聲厲喝。
    “拜托啦……我實在是不行了……”菩提幾乎崩潰。
    “若連上山也不行,叫我如何將誌異師之技傳授給你?”目連腳下不停,飄然而上:“你本有誌異師的天賦,若不得到相應的力量,總有一天……你會死。”目連的聲音越來越遠。
    年紀幾年來發生的事情,眾異生雖是善意的居多,也不妨個中許多有惡意。在生死邊緣走過幾遭,菩提一想便覺毛骨悚然。憋起一口氣,咬牙繼續向上。腿幾乎已不是自己的,一步步僵硬地挪動。
    石階十分陡峭,一階已有尺餘高。且十分狹窄,僅能容下半隻腳。再瞧,路左倒還罷了,是石棱突兀的山壁;而右側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連欄杆也沒有,僅能見幾株老樹木橫生出去。
    菩提斜著眼往下一看,借著天空一盞半隱在雲靄中的小月,隱約能見崖下樹木參差,萬仞之高看下去,頭暈目眩。
    既然有這樣的天賦……怎麼能放棄?
    菩提身子匍匐,將手放在身前的石階上,手腳並用向山頂而去。
    山中陰濕,石階上苔痕遍布。手放上去,便蹭了滿掌的青苔與黏糊糊的黑泥;又臉上汗水不斷,拿手擦汗時,少不得把髒汙弄在臉上。走了數十梯,臉上便盡是青烏的道子。
    走在前的目連嘴角一彎,露出一點笑容。雙手背在後,閑庭信步一般望山頂去。
    3。
    “就在此罷。”目連站住。
    此時已至永安山頂。月華流瀉,草葉上的夜露瑩瑩地閃光。幾方十餘米高巨石旁,生著幾株枝幹虯結的老鬆。約莫有一抱粗,不知生長了多少年。
    菩提在目連身後登上最後一梯石階,顫抖的雙腿終於再也承不住,癱倒在地。臥在柔軟草葉上,也不怕露水沾衣——衣裳早就被汗水透了。透了又給山風吹幹,幹了再濕,結出一層白鹽。
    “起來。”目連冷聲道。
    菩提眯起眼睛看他,仰視這僧人。他的下巴高高抬起,眼角流露出不近人情。
    言畢,目連不再看她,轉身向巨石後繞去。
    “拜托……”菩提無奈,勉強撐起身子,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目連,從來沒有見你這麼不近人情……”口中低聲嘟囔,卻不敢讓他聽見。
    好不容易繞過巨石,猛然見一間幾乎朽了的草廬。
    “來得不晚。”草廬中忽傳來女子的聲音。
    “誰?”菩提腦中已是迷迷糊糊。
    “紅鳶。”方才還一臉不近人情的目連露出笑容。“倒是你,來得一向比我早。”
    “死和尚。二十年前就是這樣子,這麼久卻不老,真叫人嫉妒。”女子笑罵道。此時,草廬中走出一人。遠看去,她頭上挽著發髻,著一身暗紅直裾,身量卻與菩提相仿。走近了,隻見她麵上帶著狐狸般狡黠的笑意,一雙鳳眼眼角上挑,薄薄嘴唇角上掛著笑渦。不過年紀卻不甚輕了;已有三十許。
    “喲,這就是你帶來的人呢。”女子紅鳶目光掃向菩提。
    一瞬間,兩人目光相交,菩提隻覺一陣恍惚,紅鳶眼中兩道精光幾乎將她整個人穿透。
    “和當年的我多像呢。”紅鳶嘻嘻地笑著。“隻是不如當年的我好看。”手已撫上菩提的臉:“看,這麼狼狽,一臉的印子。”
    月光下,菩提見她手指纖長,五個長指甲上都塗著豔紅的蔻丹。那手指碰到臉上的肌膚,菩提不禁一個激靈。
    “紅鳶,不要欺負小孩子了。你等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等到這時候。你莫要嚇走了。”目連眉頭微微皺起來。
    紅鳶訕訕地收回手,鳳目一眨:“你這和尚,真是囉嗦。不過以後我便去過自己的生活,再不回來,再不與你相見。她卻要麻煩你幫忙相授了。別的不多說。這個給你——”一隻包袱拋到目連手中,“你應該能夠看懂的。”嘴角一彎,露出笑意。
    不見了狡黠與戲謔,即便她已不再年輕,這一笑仍舊是光風霽月,看得菩提亦是心中一動。
    “小丫頭,這個給你……”兩枚匕首送到菩提手中。
    “我走了,後會無期。”紅鳶轉身下山。紅影極快消失在山道轉折處。
    菩提愣了半晌,仔細看手中的匕首。一長一短。刃厲而光華流轉,柄卻是木質,上分別嵌著一藍一紅兩枚珠子,珠子下鐫著“神荼”“鬱壘”。
    “她走了。”目連臉上帶著複雜的神情道。
    “她?這到底是哪一出——”菩提摸不著頭腦。
    “她的誌異錄已錄完了。將雙匕給你後,便是普通人。”
    “誌異錄?”
    “誌異師的力量完全來源於誌異錄。你手中的匕首,就是紅鳶一脈的誌異錄。每個誌異師在得到誌異錄後,都可獲得與異生抗衡之力。而其所經曆的所有異生事件,都會被誌異錄記錄下來。它就如上天賜予異生的‘史書’。而當一個誌異師邂逅的異生事件積累到達九十九,便有兩個選擇。繼續做誌異師,或是傳承。傳承之後,就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與異生,幾乎不再會有交集。”
    菩提把玩手中的匕首。方才離開的紅鳶,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成為一個普通人了麼?菩提對此不能理解。雖然異生給她帶來無數危險,也為她帶來了常人不可想象的經曆。甚至讓她流離於過往之夢而不願清醒。但她畢竟樂於這樣的傳奇。
    誌異錄麼?
    若有這樣一個方式,能夠保存回憶,始終流傳,亦是好事。
    “匕首‘神荼’‘鬱壘’,從此便屬於你。”目連語氣平靜。雙手負在身後。
    “那……目連,你也是誌異師吧?”菩提將匕首在手中轉動,目光斜乜向目連。
    “我?”目連神色一窒,未想她會問這樣問題。“也可以算是吧。不過,和你不同罷了。”僧人遠目。
    “你的誌異錄,在哪裏?”
    “你說呢?”目連對她一笑。不再回答。反倒是伸出手指,猛然點在她眉心。
    指尖一點涼灌入。輕輕劃動,口中念著菩提聽不明白的冗長話語。
    一道暗金字紋在眉上現出。太乙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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