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健，聽起來你果然是遇到異生了。”菩提見他的樣子，也有些好笑。依她經驗看來，那異生多是覺得好玩，隻是想調侃阿健一番而已；雖然手段可怖，畢竟未曾真的傷到他。
    “這還用說。”阿健無精打采，眼睛通紅。隻是不再那麼失魂落魄，看菩提樣子，也知這問題想要解決並不困難。
    “看你的樣子，幾天沒睡好沒吃好，喏，先吃飯，再安穩睡一覺，明天去鬼屋看看。”菩提為他盛了一碗飯，送過去。阿健方才雖說不吃，此刻解決心頭大患，胃口好起來。幾天無規律飲食，饑腸轆轆，更兼檀柘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自然是埋頭大嚼。到頭來把整整一鍋飯吃掉一半，撐得厲害。
    檀柘見他吃得多，調侃道：“你倒好，我們做了飯，你來一個人吃掉我們兩人的份。”
    阿健顧不上搭理他，隻問菩提道：“我不會再做惡夢了吧？”
    菩提眨眨眼睛：“屋子裏有目連的結界，沒問題。”
    “虧得你今天回來了。要不然我可就……”阿健在菩提床上躺下，身子一歪，立刻響起鼾聲。
    菩提與檀柘見桌子上一片狼藉，一旁一個睡得四仰八叉的阿健，隻得相對苦笑。這回阿健倒是睡得好，隻說要睡到次日清晨，誰想竟睡了兩日。起床後已經是第三天黃昏。精神好了許多，腹中饑餓，要找東西吃。醒來卻見菩提與檀柘兩人死死盯住他。
    “你們怎麼了？”
    “去死吧！”菩提拿起枕頭望他頭上拍：“你霸占我的床兩日，我和他隻能在地上鋪了竹席才睡，硌得好難受！下回再不留你。”
    阿健撓撓頭笑著，一臉讓菩提看了恨不得把他掐死的神情。
    7。
    午夜。
    遊樂場早就關門，三人逾牆而入。迤邐至鬼屋外，阿健忍不住心慌：“為什麼偏要晚上來？”
    “晚上鬼屋裏沒人才好找它呀。”菩提撇撇嘴。日裏她衣裝皆是灰暗色調，夜行時卻著一身紅。此時披著暗紅直裾；足下踏著一雙厚底布鞋。夜裏看來總有些詭譎之意。
    不過多時，三人走到鬼屋門口，阿健拿出員工配用的鑰匙開了門。
    沒有燈光的鬼屋。
    平日開放時做出的特效都不見了，臉滴水的聲音也都消失。所餘下的，僅是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三人參差不齊的腳步聲。
    好不容易走到了地下室二層。濃重的人造血漿味撲鼻而來。即便是菩提，亦覺得有些不舒服。
    阿健覺得有些冷。雞皮疙瘩起來一層。雙手抱在胸前：“它……你怎麼讓它出來？”
    菩提從腰上的百寶囊中取出一支粗短的線香。引火點燃，遞給阿健：“拿住了，這是招引異生的夢甜香。”
    阿健接過來，那線香迅速地燃著，頂上的褐色漸漸化作白堊的灰。帶著香味的青煙蔓延。阿健吸入，隻覺這香味略甜，卻甜得讓人覺得頗不自在……是陰森。隱約中，他有身處墓地之覺，似乎四麵都是傾圮的石碑，招魂幡在風裏飄，香燭燃燒。
    他的眼神有些遊離起來。
    “阿健！”檀柘在他耳邊斥了一聲，他方回過神來。檀柘因曾是軍人，自然有戾氣，心神不易被這線香的味道迷惑。
    “夢甜香中有曼荼羅花，能致迷幻。你輕輕咬一咬舌尖。”菩提裏在地下室的正中。不遠處便是掛著肢體的密集鐵索。鬼影幢幢。
    她雙腿分開，全身緊繃地微弓腰立著。半尺定魂之神荼以左手反手握住橫在身前，一尺一寸滅魄之鬱壘以右手正手握住直指向前。她眉上赫然出現暗金的太乙神名。雙目緊閉，嘴唇亦緊抿住，嘴角陷下一對柔軟的渦。
    時間緩慢流動。阿健手中三寸夢甜香幾乎燒盡了。他正想開口問為何還無動靜，卻猛覺空氣似乎冷下來。檀柘比他更先知覺，在這一刻已護到他身前。他手中握著一把小小軍刺。因見過血，也可算凶器。
    阿健在中。前後分別是檀柘與菩提。
    “桀桀桀桀……”一陣輕笑如風掠過。鐵索略有晃動，叮叮地響動起來。
    菩提猛然睜開雙眼！繃緊的左腿在地上猛地一蹬，整個人如一道利箭射出，直刺向不遠處密集的鐵索中！
    及至鐵索陣前，菩提雙臂揮動，將係著蠟人的鐵索蕩開。形容猙獰的蠟人因外力晃動，亂發飄舞，身影幢幢，十分詭譎。
    “桀桀……”一道紅影自菩提麵前閃過，再隱入密集鐵索中。“打不著無喲。”話音聽來竟不甚陰森，菩提腦中閃過兩字：甜嫩。本以為它是遊魂，誰想卻隻是陰森而冷，並無死氣。看來，是別的什麼有意思的小玩意了。
    還真是很好奇，既然這樣，就快些結束好了。
    菩提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站定了。此時蕩開的鐵索已從四麵八方向她掃過來。
    “桀桀……要挨打了喲。”聲音飄忽。
    “這可不一定呢。”
    菩提站定，手指轉動，雙匕皆換做反手而握；身子平平前探，忽將左腿後踢——借著力道，竟就此借力飛速旋轉起來。一時間紅衣翻飛，氣勁下獵獵作響。
    鐵索陣外，檀柘與阿健隻見她如一朵紅蓮在幽暗中盛放。雙匕閃爍幽冷光芒，舞動如一匹白練繞在紅蓮外。
    “結束了吧。”
    菩提左手神荼忽然脫手而出，向著阿健所立的方向帶著巨力量撞開數跟鐵索，叮叮叮火花閃動之後，竟越過阿健肩膀，釘住一片暗紅衣袖。
    菩提緊跟神荼之後襲到那紅袖前。
    阿健與檀柘隨即轉身。見菩提與它對視著。
    但兩人心中皆是一涼。那個“它”……怎麼會是這個模樣？
    一身紅衣的菩提抬頭看著虛釘在半空中的紅衣者，一臉戲謔。“它”著一身暗紅直裾，一頭柔軟的及肩短發下是在黑暗中微微發亮的小圓臉。眼睛圓睜，雙唇略張，神色很是驚訝。這略帶稚氣的樣子，哪裏有半分的恐怖陰森？“它”見菩提看著自己，嘴角一撇，竟帶著哭腔：“你怎麼欺負我！”
    聽著微啞的聲音，阿健幾乎腳下不穩了。這個“它”，不但扮相，眉目也生得與菩提一模一樣！
    “這個……”菩提對“它”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眨一眨眼睛：“原來是個幼生的魅，竟還化作我的樣子了呢。你這麼捉弄阿健，到底是為了什麼？”
    “它”那與菩提一模一樣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我哪裏是在捉弄他嘛！人家看他天天嚇唬那些人，以為他很喜歡這樣……就跟他玩玩啦！”這魅生出不久，一派天真。
    “你一直就在這裏麼？”菩提將手負在身後問道。
    “嗯。”“它”咬住嘴唇對她點點頭。原來是鬼屋裏遊客留下的極度恐懼情緒而衍生出來的魅，幸而天真無知，除卻本身帶著的陰森恐怖的樂趣，並無害人之心。
    菩提繃得一本正經的臉終於再也保持不住。笑容開始彌漫。一抬手，取下釘“它”袖子的神荼。
    “它”委頓在地，模樣也開始變化，成為一個著青衣的十三四歲長發女孩子。“它”乜著眼睛，眼神越過菩提的肩膀，一臉委屈地看著後麵的阿健：“人家隻是想和你玩，你怎麼叫人來欺負我。”
    “你很喜歡阿健？”菩提臉上的戲謔意味更重了。身後的阿健表情如生灌下一瓶辣椒水。
    “是啊，從我凝聚出來開始，他一直在這裏嘛。姊姊說，我多跟他玩他便會喜歡我。”說到所謂“姊姊”，“它”臉上帶出一點笑容：“姊姊還給人家起了名字，叫做連城。”
    “姊姊？”所謂的姊姊，必定亦是異生了。菩提奇道：“你的姊姊是誰？”
    “姊姊好得很！”連城撅起嘴：“姊姊很美，穿白衣服。約莫一個星期前的晚上，姊姊突然到這裏，跟人家說了好多話，說阿健喜歡嚇唬人，隻要我也想法子嚇唬他，他玩得開心，一定也會喜歡我啦！”
    什麼姊姊？菩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哪裏來的唯恐天下不亂的異生，這樣調侃一個未諳世事的幼魅。還得阿健也……
    看著麵容嬌嫩的連城，再想起這幾日的遭遇，阿健的臉幾乎憋成豬肝色。
    連城說到興頭上，兀自不停口：“姊姊還說，她的名字，叫做小倩。”
    小倩？好耳熟的名字。菩提在口中叨念。
    “小倩……小倩……”
    “等等！你說她很美，穿白衣服，還叫小倩？！”
    連城乖乖點頭。
    菩提一聲長歎，拿手蓋住眼睛。
    8。
    午夜。菩提的公寓。
    “小倩出來！”
    一道白影從銀盒中飄出，晃到菩提麵前：“有事嗎？”
    “……你一個星期前，有沒有去過禦水市遊樂場的鬼屋？”
    “我想想……嗯，好像有那麼一回事。”
    “你是不是對那個幼魅胡說八道了？”
    “這個……我開個玩笑嘛……”小倩的鬼臉上訕訕的。
    “你知不知道，人家當真了？”
    “我……”小倩晃來晃去。
    “還有……那個倒黴的員工，是阿健！”菩提幾乎是在咆哮了。阿健與檀柘雖然知道小倩的存在，卻並未見過她。
    “啊……”小倩張大了嘴：“那，後來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阿健隻能打落牙往肚裏吞。以後一人一魅和平相處了。”菩提沒好氣：“你，以後再也不準出去惹麻煩！這個星期，電腦的密碼我改過，你就不要想用了吧。”
    “不要……”
    “沒有商量餘地！你還想惹我更生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