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二章 魅生(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4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4。
高中畢業後,認為大學無意義的阿健選擇到禦水市漂著。不久後有了一份在遊樂場的工作。
阿健所在的禦水市遊樂場,占地頗廣,設施齊全,來來往往遊客無數。與雲霄飛車或者旋轉木馬相比,更有名的則是其中的鬼屋——因此作為其中員工的阿健才能拿到不菲的傭金。
這座鬼屋位於遊樂場的角落。那裏有密集的樹林,僅有一條小道通入林中央的鬼屋。鬼屋整體是一座從外表看來三層的廢棄醫院,內部還有兩層的地下室。屋後散漫著傾圮的牆,小屋,秋千架。加上廢棄醫院牆體上的塗鴉,汙跡,青苔,看起來果真陰森可怖。
參觀鬼屋的遊客,每一個小時隻能進入五人。
鬼屋內部有染著可疑紅色的牆壁,廢棄的醫用器材,茲茲的電流聲,還有忽明忽暗的白熾燈。不時還會傳來護士鞋子敲擊地板:篤,篤,篤……不提沉澱暗紅的試管,做實驗遺留的動物屍體。在陰暗滲水的地下室,更有白床單蓋住的屍體躺滿冷氣森森的停屍房。
夠恐怖麼?
鬼屋中還有這樣的員工,他們畫著妝,穿上破碎汙穢的衣衫,扮演喪屍,掩藏在昏暗角落,待遊客走近便跳出作祟。阿健就是這樣的一個員工。
阿健的工作地點是地下室二層。作為整個鬼屋的精華地段,設計者在這裏無所不用其極地製造恐怖氛圍。染紅帶著腥味的水滴從天花板滴下。懸掛的鐵索上串著以假亂真的屍體碎片。地上亦堆積著肢體,踩上去還會噴出人造血漿。地下室的盡頭,滿是放置屍體的鐵架子。工作時間,臉上抹著暗紅塗料的阿健可以在狹窄的通道裏遊蕩,或者忽然跳出嚇人一跳。
有時早晨未睡足,便可在停屍床上補眠。醒來時猛然坐起,保管嚇住人。
在這樣情形下工作亦是很需勇氣,否則不會薪金不會高到令人咋舌。
阿健恰好是這樣一個膽子大的人。
阿健扮鬼有自己的特色。他喜歡悄悄潛行在遊客身後,給他們被跟蹤與窺視的恐懼感。
為此嚇倒無數人,好幾次有年輕女孩子失控大哭,幾乎軟倒,叫喊一定要退出遊戲。阿健心軟,隻得低聲寬慰。女孩子方想起哪裏有鬼,不過是真人扮演。隻嘟起嘴要阿健全程陪伴。因規定,阿健無法答應。不過這年頭女孩子生猛,主動討要電話號碼,後來約出來見他生得健碩,暗暗喜歡,於是長期聯係。檀柘常酸他有美人緣。
這日阿健照例早早去了鬼屋。拿紅色油彩化妝,畫好後自到地下室候著。
因時間尚早,還無遊客,於是在一張停屍床上坐下來。旁還有十來張床,上邊都是仿真的蠟屍,蓋著白布。隻這一張床是留給他的。
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落水。光線暗淡。一點幽藍充溢空氣中。
阿健從口袋中取出一隻紙袋子,是帶的早點。一杯豆漿,幾隻包子。
他慢慢地吃。四麵人造血漿的味道早就習慣,胃口還是好。阿蘇家做的包子味道還是如舊,餡子多,咬一口油汪汪的,香卻不膩。一口氣吞下兩隻,方覺得口有些渴了。拿出豆漿喝一口。
豆漿盛在透明的塑料杯子裏。
阿健隨手拿起來喝了一口。他素來愛甜味,每每讓阿蘇放好多糖。菩提曾嚐過一口,膩得險些吐出來。
這回的豆漿還是那麼甜——隻是!阿健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腦後驀然似一股冷風吹來。雞皮疙瘩生出,僵硬了半身。在鬼屋工作許久,本來膽大,怎麼忽然如此驚恐?
怎麼是腥甜?
這腥甜,阿健太熟悉。每天身周縈繞的,都是這樣的味道。
是血漿。
四顧,陰森的地下室,微微有風吹動停屍床上的白布。滴答滴答……水從天花板上落下來。鐵索上串滿滴血的肢體……
阿健第一次悚然,感到這個地方的可怕。
或許……是幻覺?他把手中的透明塑料杯緩緩舉起來——
杯中是如罌粟怒放的暗紅。罪惡而妖冶。
“啪——”阿健猛然把杯子扔出去,汗毛倒豎。忽想起菩提開玩笑說這裏陰氣重,小心總有一天會遇見真鬼。
阿健幾乎想要逃走了。脖子後又是一股微微的涼風,直透入領子裏。“桀桀……”耳朵捕捉到隱約的笑聲。
然而此時杯子恰好落到地上。蓋子掀開,液體噴灑而出。
阿健定睛一看,滿地流的仍是白白的豆漿。
他一瞬間似乎給人抽幹了力氣,幾乎癱倒在地。不過半分鍾,全身冷汗幾乎把衣衫浸透。
還好……
阿健到底是阿健,還是理智占先。心中自我寬慰,必定是產生幻覺。自忖這幾日連連晚睡看恐怖片,恐怕幻覺就是由此而生的。哪裏來的血漿味?應是四周的人造血漿味造成的心理暗示。
阿健定定神,一力要勸住自己,心中仍舊有些毛毛的。無法,隻好走到地下室一二層間的樓梯上。鬼屋連地下室一共五層,每層一個扮鬼的員工,地下室一層的是名叫衛夕的青年,平素與阿健也有些交情。
木質樓梯踏上去,篤篤地響。阿健故意埋頭加快了步子——忽撞到一個人身上。
唬了一跳,後退兩部,發現那人一身白衣,麵上染著血,亂發覆在麵前——這身打扮太熟悉,不就是衛夕。
“你怎麼不聲不響的。”阿健有些埋怨。“把我嚇了一跳。你不知……剛才我恍惚間……”三言兩語把方才的事情與阿夕說了,明知衛夕性子有些皮,多半會開玩笑嘲諷他兩句,卻也不顧了。心神難定,總要找個人開解開解。
誰知他說完後,平日裏話多的衛夕卻並不開口。
“衛夕,怎麼不說話。”阿健有些奇怪。伸手去拍他肩膀。
誰知衛夕卻隻是發出模糊的一點笑聲,便倏忽後退,一轉身,往樓上走去。不過多時便要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
阿健越生竇疑,再看遠處他的背影一眼,忽發現——
暗淡的光線下,見不到衛夕的影子!白袍子下一片模糊……隻是……似乎沒有腳!
這到底是不是衛夕?
阿健毛骨悚然,遍體生寒。躊躇半刻,到底覺不妥,摸出手機,摁下衛夕的號碼。聽筒裏傳來等待接聽的聲音。嘟——嘟——一聲一聲,聽得阿健心裏越發慌亂。
終於,電話接通了。那邊的人卻沒有說話。
“喂?是不是衛夕。”阿健如找到了救星。
然而似乎信號不好,那邊有刺耳的雜音。
“桀桀桀桀……有事情?上來說。”雜音下衛夕的聲音很模糊,才說完一句話,便斷線了。
阿健長出了一口氣,也顧不上違反員工規定,走上地下室一層。這裏的布置不如二層恐怖,但仍然讓人覺得陰森。一條狹窄走到旁有十餘間屋子,屋裏陳列各式嚇唬人的玩意。
不知衛夕在哪一間屋子裏?
虧得隱約聽到最末一間屋子裏有人講話的聲音。阿健幾乎是跑到有人聲處,推開門,衝到屋子中央——
屋內並無擺設,隻天花板上有一台大電扇。電扇上一條繩子,懸掛一個折斷脖子的蠟人。但是——衛夕在哪裏?剛才明明聽到他的聲音——
阿健幾乎崩潰了。他開始有些顫抖。
忽然,一雙手搭在他肩膀上。阿健幾乎跳起來了。
幸而耳邊傳來衛夕咋咋忽忽的聲音:“你嚇死我,剛才一直在跟女友煲電話粥,忽然有人進來,我以為是領導查崗……忙摁掉電話,躲在門後想趁機跑出去,才發現原來是你小子!”他走到阿健麵前,兀自絮絮叨叨:“工作時間不許接電話——煩死人,就為這個,已經被罰掉好幾百薪金。”
阿健卻失魂落魄,耳中隻衛夕的一句話:“剛才一直在跟女友煲電話粥”。衛夕聒噪的聲音在他耳邊飄忽,成為詭譎的黑色幽默。
“你剛才……沒有離開過這裏?”阿健喉嚨幹澀。
“奇怪,我離開做什麼。”
“那……你跟女友,打了多久電話?”
“誰知到呢,不過該有十來分鍾吧。”衛夕有些莫名其妙:“你問這個幹嘛?”
十來分鍾……但他方才給衛夕打電話時,距離現在明明不過兩分鍾!剛才那看到的“衛夕”……還有接聽電話的人……到底是誰?他幾乎崩潰,慌忙取出手機,搜索通話記錄,卻並沒有兩分鍾前的那一條。
“嗬嗬……”阿健苦笑兩聲,轉身離開。
“怎麼啦?難道是被女孩子甩掉?”衛夕在他身後嘀咕:“不要擔心嘛,大家都知道,約你的女孩子多的是,換一個更登樣的啦!”
阿健什麼都聽不到。他腦中回旋著的都是透明杯子裏的血液,還有那個身影,那通電話……那,自己喝下去的,是不是真的血?他喉嚨中一整翻騰,幾乎吐出來。
他再也受不了了!這陰森的氛圍!一鼓作氣,跑出鬼屋,請了假,想到菩提,立即撥通她的電話。然而並無人接聽。誰知此時目連來了,她已切斷一切聯係開始修行新的秘術。去她家裏,自然也是無人。
無奈又找檀柘,卻得知他去了外地辦事,本來到口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幾乎絕望的阿健回到家中倒頭就睡。躺在床上,看著自己逼仄邋遢的鬥室,卻從未覺得這裏如此可愛。或者……這份工作真的不適合他吧。他這樣想著,昏昏沉沉入睡。
5。
阿健發現自己行走在昏暗陰森的鬼屋裏。他第一次如一個遊客般走在鬼屋裏,而非作為一個早已洞曉一切的員工。此刻他僅是一個遊戲參與者。
嚇人的玩意隨處可見。阿健知道它們都是假的——他不怕。
但他總覺自己身後有人跟蹤窺視。一雙未知的眼睛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每一次露怯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畏畏縮縮……
曾經他才是那個給人帶來恐懼地角色,此刻,他卻成為被貓玩弄著的老鼠。
“桀桀桀桀……”那人在他耳邊笑。
“呼……”那人在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涼氣。
“啊!!!啊啊啊啊啊——”阿健失控大叫,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透過窗子見外麵好大日頭,竟還是午間。
自此他以病為故請了一個星期長假。在家裏播放佛經,日日不敢入眠,熬紅了眼睛。整整一個星期,竟隻睡了三回。每一入夢,便會發現自己走在鬼屋裏,聽到那令人恐懼地笑聲。
他每天早晚各會去菩提家一趟,隻差沒在她門口蹲點。
今天傍晚終於讓他找到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