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一楞，流產當日我已明確告訴她孩子並不是嶽飛的，為什麼她現在還是執迷不悟地抓著嶽飛不放。我頓時楞在屏風後麵不知所措。未婚先孕與我來說，不過是生命中彈指一揮的疼痛。與他們來說卻是不可饒恕的罪孽，女子失貞，已是在世難容，若不是金兵進犯，讓殘存的家族製度土崩瓦解，若不是我對他們整個村子多多少少總有救命和再造之恩。我怕是早在嶽家的時候就被嶽家的長輩們綁了大石頭，沉進村邊的河流裏了。繞是這樣，自我流產之後，村裏未出嫁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不再登門，幸我也不以為意，依舊怡然過自己的日子。
    嶽母將我流產後整日以淚洗麵之事告訴嶽飛，妄圖說服嶽飛立刻迎娶我過門。她卻不知，我的傷心難過隻是為我沒有好好將無辜的孩兒保住而愧對自己，愧對兀術，並不是為了失去貞節，被人拋棄而傷心難過。而嶽母，卻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嶽飛依舊跪在牌位前，沒有辯駁，也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此時臉上是什麼表情。
    嶽母怒斥了他半日，自恨教子無方，愧對嶽家祖宗。罰嶽飛跪在祖宗牌位前麵壁思過一夜，不到天明不得起來。然後長歎了一聲站起來，伸手取過放在邊上的拐杖，目光深邃地向外走去。
    我猶站在屏風前麵一動不動，嶽母抬頭見是我，停住了腳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嶽飛，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頓：“放心，我定會讓飛兒娶你。”
    我的眼中一陣酸楚，眼圈一紅，轉了聲調：“嶽姨，我不是說過這件事情和大哥無關。您不要再罰……”
    “悠悠，不要再說了。”嶽飛的身子依舊紋絲不動，但是傳過來的聲音卻堅定而沉穩。“我做的事情，我會負責。請娘放心。”
    “好，好。這樣我也能有麵目去見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了！”嶽母聽了嶽飛斬釘截鐵的回答，激動得老淚縱橫，嘴巴裏不住叫好，顫顫巍巍出了房門。身後傳過來房門打開和關閉時支呀的聲音，成為這寧靜空氣裏唯一的伴奏。
    我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到嶽飛的旁邊，透過燭光搖曳的餘輝望著他淡定自若的臉。他沒有看著我，也沒有流露出同情或者是鄙視的目光，卻堅定地望著前麵一塊又一塊的牌位，香燭的煙塵嫋嫋而上，在空氣中繼續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味道，將心靈洗滌掉汙穢，讓人逐漸安靜。
    我抬頭看了看這一溜嶽家祖宗牌位，舉頭三尺有神靈，心中一股淡淡的愧疚感，慢慢地擴張開來。嶽飛何辜，根本沒有必要替我背負下這個惡名。我的雙腿一軟，誠心誠意地跪了下去，一動不動跪在嶽飛的身邊。
    “悠悠，你這是何苦呢？我娘罰的是我。”嶽飛見我跪下，一副不再打算起來的樣子，臉上頓時變了顏色，忙催促我起來。
    “那你又是何苦？為什麼不讓我說出事情的真相。”我苦笑一聲，針鋒相對地回敬他，任他怎麼拉扯就是定定地不肯起來。
    “真相對大哥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隻是希望，悠悠能少受些傷害。”嶽飛轉過臉來，凝重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斟酌而出。
    “孩子是兀術的，就在你帶我走的那個夜晚。”我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終於又在我最脆弱地這一刻，被嶽飛的溫情攻擊破，它所防守了半年之久的幽怨傷痛如卸了閘的洪水，向外奔湧而出。我忍不住將那日眾人身陷牢房，無奈之下，以自己留下為籌碼，與兀術做交易，將眾人釋放回國，而自己被大病一場折磨去了半條命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嶽飛說了一遍。並那日嶽飛來接，為報兀術從狼王手中將我救出之恩，以身相許之事也交代了一遍。
    “悠悠，原來你受了這麼多委屈。”嶽飛聽了我的敘述，方知他們能順利回國的原因，忍不住熱血沸騰，感慨萬分，他萬料不到他們的回國之路，竟然曲折進了我的生命自由裏。兩人雖然都跪著，他卻扳過我的身子，將我摟在懷裏，一手拍著我的背，一手撫摩著我的青絲。
    “都過去了，不是嗎？”我抬頭努力朝他擠出一個笑容。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會經曆屬於自己的不同委屈。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文，就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也終免不去亡國失家淪落階下的命運。誰又能不委屈了？既然已經過去，我們再咒罵，再後悔都無濟於事。
    “悠悠。”嶽飛憂鬱了很久，終於還是用手扶起我的臉，讓我直直看著他俊朗的臉，“大哥一直是喜歡你的。我也明白你和二弟的事情。因此一直將自己的愛埋在心裏。隻希望能夠在你身邊默默地給你幫助。不想造成你和二弟的困擾。現在，大哥希望能有資格愛護你一生一世，再不讓你獨自一個人麵對痛苦。你可願意讓大哥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