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第三次響起，我邊用毛巾揉著頭發，邊踱進房間，拿起電話。
    “喂！”因它一直響個不停，這個澡洗得多少有些倉促，使得我的口氣顯得頗為不耐。
    “嗯……桑太太，我是梁彤。”
    “梁彤？”我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這麼晚了，你有事嗎？”
    “關於克己的事情，我想我們有必要談談。”
    克己……叫得到是親熱！沒來由的，心中一惱。“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有必要跟你一個外人談嗎？”
    “……明天下午三點鍾，我在賓館對麵的福緣茶莊等你。”
    未等我答話，她收了線。我重重地摔下電話，倒在床上。梁彤……去，還是不去？
    詫異於自己仍會為了那個男人而心中泛酸，可笑！從來自詡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何況自認為對他，就從未拿起過。
    我不是個小女人，性格倔強，處處要強，卻沒想到逃不過家族聯姻的命運。曾經反抗，無果，隻能認命。卻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莫明地閃現出一絲希望，擁有愛情的希望。桑克己，我的丈夫，正像我媽媽說得那樣：高大、英俊、知書守禮、性格溫和。我喜歡他的儒雅，喜歡他那種雲淡風清的笑容，這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我以為我會幸福，但我錯了。他永遠是那樣波瀾不驚，他盡他做丈夫的責任和義務卻從不肯對我付出感情……我時常安慰自己，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淡淡的，那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我又錯了，因為我在我們的女兒身上看到了，原來他也會有熾熱的感情。他給她大量的時間；他給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顧；他給她燦爛得足以讓人融化的笑容；他給她無邊無際的寵溺……這些，都是他不曾予以過我的！從來不曾！瑤瑤七分像我，三分像他，跟我的時間長，自然跟我親些。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卻總是旁若無人。我曾想溶入他們父女之間，可他卻明顯地把我排擠在外。於是我斷定：桑克己最愛的女人是桑玉瑤！他跟我的女兒……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也許他們……前世愛得驚天動地、泣鬼神吧。可悲的是，我又錯了，因為“梁彤”這個名字的出現。
    他被老爺子召回國主事，每年都還要回來兩個月陪女兒，但這種狀況止於三年前。我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個名字，第一次看到他臉上藏不住的溫柔，那僅是一個電話而已。沒有爭吵，沒有質問，他依然是他，我依然是我。隻不過每年僅有的兩個月時間，他總要有事無事地打個電話，第一句總是：“梁彤啊，我克己。”語氣溫柔，唇邊帶笑，眼中藏不住的柔情蜜意。對於這個梁彤，我很好奇。而這個好奇心在今年終於達到致極，無法抑製。原因是他沒有在每年固定的這個時間回家，甚至連解釋的電話都沒有一次……這個女人究竟對他施了什麼魔法？讓他連女兒的生日都能忘記。
    我承認我是故意的，在接到她到達酒店大堂的電話時才進了浴室，讓她足足等夠四十分鍾。人在失去耐心時最容易顯露自己的本性。可當看到她那怡然自得的神情，我在心中輕笑。就憑那份超然，就已先拔頭籌，更何況她的確是個美人。那種美很特別，既不是大家閨秀般的端莊死板，亦不是小家碧玉似的柔媚入骨，而是一種柔中帶剛的美，眉宇間隱隱帶著種英姿勃發的帥氣。如果她不是梁彤，也許我們會成為朋友。
    我沒握她伸過來的手，隻微微頷首，冷冷丟下句：“我們走吧。”
    她追上我，問為何沒有行李。我習慣性地冷笑，又不打算搬過去，要行李做什麼！
    眼角餘光掃過她略顯尷尬的臉，奇怪的是居然未見任何不快的神情，隻淡淡一笑而過。
    一路無語。郊外別墅裏見到了我的公公，幾年未見，他明顯老了許多，隻是目光仍然炯炯有神。他當著我的麵指示梁彤去通知克己，用意何在？是想告訴我他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麼？未免此地無銀了吧。
    “坐。”
    我依言坐下，直視他。
    “怎麼回來也沒打個招呼？我好派人去機場接你。直接回家就好了，跑去住什麼賓館。”
    我淡淡地笑著，回應他的微笑。“沒這個必要。不過是來找克己簽個字而已。”
    “簽字？”他微皺眉。
    我點頭，笑著一字一句地，“離婚協議書。”
    “你爸爸知道這件事嗎？”他斂了笑容。
    “我跟克己都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想我們有權力決定我們今後生活的道路跟方向。”
    “顯然是不知道了。你覺得他知道了會同意嗎？”
    “爸爸，您顯然是不夠了解我。”我輕笑出聲，“您現在就可以打個電話問問他，看他能不能左右我的決定？”
    公公愣愣地瞪住我，顯然是不敢相信。
    “我在美國長大，接受的是美式的教育。當年如非我願意，您以為我能嫁給克己嗎？”
    “瑤瑤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想用孩子來影響我的決定嗎？“雖說也許她並不在乎，可父母離婚的場景，我還是不想讓她看到。關於孩子的撫養權，我想她自己會做出選擇。”
    他輕歎，無奈地笑，“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管不了了。最近家裏有些事，克己受了點傷，你去看看他吧。”
    有事？受傷？我隱隱覺得跟他在做的那件事有關。我曾勸過他不要去做，這是結婚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幹涉他的生活。結果可想而知了。桑克己，那東西是能碰的嗎？我仁至義盡，你咎由自取！
    他的房間有些淩亂，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酒味。茶幾上橫七豎八的擺著幾個酒瓶，一個白色的湯盅外醒目。我調整好麵部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望向倒在床上那個頹然落破的男人。
    “你來了……”不等我說話，他有氣無力的聲音飄起。
    “怎麼？沒勇氣麵對我嗎？”我微笑著，語氣卻冰冷刺骨，自己都仿佛能聽得到牙齒打顫的聲音。
    他緩緩坐起，無神的雙眼慢慢望向我。我打量著他淩亂的衣衫、憔悴的麵容、青色的胡須。“嗬！”我輕笑，目光中滿是鄙夷，“看來你並不是很好啊！我以為有了她的朝夕相伴，你會過得很滋潤呢！”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宛若刀子剜在我心上，莫明的一痛。“怎麼？我說錯了？”
    “你是來羞辱我的？”平靜的語氣卻掩不住他的怒氣。
    我不答，笑笑地看著他。
    “你的目的達到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滿意了？”
    我淒然一笑，終還是不忍啊！那個在我心中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為何落得今天這副模樣？
    “對不起……”他的目光澄明起來，漸漸恢複了暖意。
    “你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事已至此，唉！”他歎氣。
    我走過去，捧起他的臉，我們四目相對。“告訴我，你愛過我嗎？”
    我知道這個問題很傻，可卻又不甘心放過。
    他嘴角微微翹起，嘴唇彎成個好看的弧度，我喜歡他此刻的唇，性感極了。“你愛過嗎？你知道愛的感覺嗎？”
    我愣住了，不知怎麼回答，我從未仔細地考慮過這個問題。遇到他之前，我是萬綠叢中的一點紅，佼好的容貌、顯赫的家世，總能招來大量的追求者。我享受這種眾星捧月般的感覺，讓我自信滿滿，憑添幾分高傲的清冷。然而這隻是遊戲，至少被我視為是遊戲，從未認真。遇見他，嫁了他，我靜了下來。丈夫、女兒，平靜、安逸的生活，直到他的離開，直到他的背叛，我從未仔細地想過，他除了是我的丈夫、我女兒的父親，是不是我所愛的那個人？
    “愛是種很奇妙的感覺。一瞬間，眼前一亮，我的目光就離不開了。它讓我一點點的被吸引，明知不可以，仍情不自盡地想要靠近。”他不理我的失神，自顧自地說著，表情漸漸地柔和，目光變得迷離。“曾經嚐試克製、壓抑，因為她的快樂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允許因自己的自私而讓她痛苦、受到傷害。可是，可是當我對上她的目光，那淒迷、無助的目光；那堅定不移的目光；那閃著智慧光芒的目光；那滿含笑意、調皮可愛的目光……我的心再也無法壓抑，‘嘭’地一聲炸上了天，像黑夜的焰火般，燃著了。”
    “你被她燃著了嗎？”我眼中竟然有些潮濕起來。
    “嗯。”他淺笑著應道。
    “那……”我放開手，直視他的眼睛，“我放你自由好嗎？”
    “你……說什麼？”他抓住我的雙手，緊張地問。
    “我也想試試被燃著了的感覺！”我甩開他的手，笑容在我臉上綻放，淚水卻滑過腮邊，“我們離婚吧！”
    他愣愣地看著我，片刻，小翼翼地問：“你說真的？”
    我笑著擦淚，重重地點頭，“真的！我們耽誤彼此已經很久了。”
    他一把將我緊緊地擁到懷裏，我感覺得到他急促的呼吸與心跳。可笑！擺脫我竟讓他如此地激動興奮？
    “瑤瑤呢？”他終於問到女兒了。“她怎麼辦？”
    “我尊重她的選擇。你呢？”
    他點頭。
    掙開他的懷抱，我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材料正在準備，好了就簽字吧。你好自為知，我走了。”
    “淩汐！”他喊住我。
    我停住腳步，卻未回頭。
    “謝謝你！”
    我苦笑，瀟灑地一甩頭，快步離開。再見了，我的婚姻，我已親手把你埋葬。
    解決了跟桑克己之間的問題，卻沒解決與梁彤之間的問題，是這樣嗎？我以為我瀟灑地抽身離去，一切就迎刃而解了。難道我錯了嗎？梁彤，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難道還要做個交接儀式不成？得了便宜賣乖嗎？像你這樣一個可人兒，不至如此吧！算了！懶得去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呢！我既然舍下，就已無心，你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