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搖不可寄 喟然長歎息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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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鳳親自從水盆裏絞了一塊帕子,擰成半幹疊好了壓在床上人的腦門上,恨恨的對旁邊的小丫頭說:“去問問那隻死貓,藥怎麼還沒來?”
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頭早就被她黑了的臉嚇的瑟瑟發抖,聽了這話猶如得了大赦,腳底抹了油跑的飛快,眨眼就沒了蹤影。朱玉鳳冷哼了一聲,感覺衣角被人拽了拽,沉著臉扭頭瞪了過去:“竟敢把手伸出來,還嫌自己病的不夠麼!”
床上被斥責的人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眉眼彎彎的陪著笑,鍥其而不舍的抓著她的衣角直晃:“小鳳不要生氣,隻是有一點不舒服而已,我休息一會就好了。”
朱玉鳳看對方笑得很是賴皮,歎了口氣抓著她的手塞到被子裏,嘴裏卻不肯饒過她:“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阿:昨夜喝了酒回來就這麼在椅子上困了一個晚上,生生凍出病來。你別怪我對那個小丫頭發火,眼看你喝醉了回來,竟然不知道過來扶一把麼!”說到這裏,朱玉鳳忍不住伸出纖纖玉指點在她的額頭上:“上次受的傷還沒有全好,這次又著了涼。這幾天給我乖乖的躺好,不許再逞強!”
蕭曉雲在被子裏縮了一會,熱得很不舒服,偷偷把指尖從被子下伸了出來,朱玉鳳眼尖,玉手一揮拍了過去,嚇得蕭曉雲又急忙縮了回去:“熱……”她的臉燒得滾燙,癟了癟嘴訴苦:“小鳳……熱得很……我都出汗了。”
“大夫交待了,你這病需要蒙頭發汗才能好。”她聽著門口漸漸臨近的腳步聲:“小貓兒把藥拿來了,你乖乖的吃了藥,好好睡一覺。”
“我不要!”蕭曉雲在床上直搖頭,看到朱玉鳳瞪圓了的杏眼,放低了聲音委委屈屈的說:“要不你給我本書也行,我白天睡不著……”
門板上有人輕輕的叩了兩下,朱玉鳳咦了一聲,起身前去開門。裴行儼的貼身侍衛齊文捧著一個盒子站在門口:“朱姑娘!”他微微頷首行禮:“我家少爺聽說蕭主簿身體不適,派我前來探望。”
“齊文麼?”蕭曉雲在房間裏揚聲問道:“外麵有風,進來說話吧。”
“謝謝蕭主簿。”齊文在門口也放開了聲音回話:“少爺命屬下送了些祛寒解酒的藥來,順便讓我轉告蕭主簿安心養病,營裏的事情不要太費心。”他將手裏的盒子交給朱玉鳳:“屬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哎?”朱玉鳳拿著盒子一愣,眼看齊文行了個禮轉身就走,忍不住去看屋裏的情形,青色的帳子內映出床上半躺的人影,一動未動。她咬牙想了想,抱著盒子趕了上去:“齊護衛請留步。”朱玉鳳身子一轉擋在齊文的麵前:“少將軍可有其他吩咐。”
“沒有了。”齊文仔細想了想說:“少將軍讓我了東西傳了話就快點回去,不可耽擱。”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叮囑了好幾次,最後又說不要進去打擾了蕭主簿養病。因此我才沒有進屋。”
“原來如此。”朱玉鳳笑魘如花行禮道謝:“麻煩齊護衛跑了這麼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還請您回去稟告少將軍,就說我家曉雲謝謝將軍的好意。”
“不敢當。”齊文昨夜也參加了朱玉鳳的壽辰,今日竟然被她燦爛的笑容映得有些臉紅,急忙點頭:“請朱姑娘放心。”
朱玉鳳含笑送出院門,待他上馬走的遠了,才轉身回屋:“怎麼坐起來了!”她把盒子放到桌上,轉身回到床沿把她往被子裏塞:“才出了一點汗就吹風,當心又病了。”
蕭曉雲順勢倒了下去,眼神有點恍惚:“小鳳,我昨夜喝多了。”她喃喃的說:“裴大哥……大概以為我品行不良。”
“胡思亂想!”朱玉鳳將跌在枕邊的帕子拾起來,重新放到水盆中:“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我竟然忘了,這裏不是我常去的夜店。”蕭曉雲睜大了眼睛看著床頂,嘴裏喃喃說道:“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婦德!婦德!”她歎了口氣:“多麼荒謬的標準,卻讓人無法反抗!”
朱玉鳳把新換好的手帕放好,順勢抵上她的額頭:“前幾天還說沒有事,怎麼今日就動了春心?”
“隻是貪戀那一點點幸福而已。”蕭曉雲臉上露出虛弱的笑容:“許是最近太累了,就想要找個人靠一下。”她伸手理了理朱玉鳳鬢角的頭發,嘴裏幽幽的說:“他教了我很多,幫了我很多,也救了我很多。不論多大的困難,似乎隻要有他在,我就有堅持下去的勇氣。有人照顧,有人依靠,這樣的幸福,很難放手啊。”
朱玉鳳抿嘴一笑,湊的越發的近:“我和小貓兒跟你這麼久,你怎麼就不覺得幸福呢?當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蕭曉雲聽了這話攀著她的脖子仰起頭:“說得也是,眼前的幸福我怎麼就沒發現呢!”她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要不你倆我都收了,你做大房,小貓兒做二房,這樣滿意麼?”
“無量佛!”孫白虎推門進來,單手端著藥碗正色道:“施主今日病的不清,還是讓貧道再把一次脈吧!”
屋裏立刻充滿了銀鈴般的笑聲,蕭曉雲扯起旁邊的瓷枕扔了過去,可惜力道不夠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孫白虎也不以為忤,神色自若的跨過碎片將藥碗遞給她,擺出一副高深的表情“施主印堂發黑,仁中移位,一看便是邪氣入侵。喝了這碗藥之後,貧道立刻給你做場法事消災去禍。”
蕭曉雲聽了這話越發鬱悶,滿床找東西要砸他,可惜枕頭已經扔了出去,身上的被子又被笑倒在一旁的朱玉鳳壓得死死的,無奈之下劈手將藥碗奪了過來,長吸一口氣盡數灌了下去,隨即咬牙切齒的將空碗扔了回去。
孫白虎早有準備,手裏拂塵一舒一卷,藥碗在空中打了轉滴溜溜回到手中,淡笑道:“今日吃藥倒是幹脆,省得人哄了。小鳳,趕快從床上起來,吃了藥的人需要睡覺呢。”
朱玉鳳起身替蕭曉雲掖好了被角,又把她當孩子一樣哄了一會,直到孫白虎在旁邊嘲笑的蕭曉雲幾乎惱了起來,才放下帳子關門出去。
剛關好門轉身,朱玉鳳就看到院門有人倚著牆低頭侍立,心裏一急就要往前跑,被孫白虎一把拉住,朝著房裏努嘴遞眼色。朱玉鳳點了點頭,放穩了腳步慢慢踱出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跑出老遠:“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武被拽的有些踉踉蹌蹌,趕了幾步終於站穩,將袖子從她手裏扯出來:“少爺的心思,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怎麼知道!”
孫白虎也趕了上來,急忙攔住朱玉鳳道:“這事的確與齊護衛無關,你不要遷怒於他。”話雖如此,他心裏也有些不痛快:“就算曉雲做的再不對,昨夜少將軍也不該放任她一個喝醉了的人在椅子上吹了一夜的風。她上次受的傷還沒有痊愈,今日又添新病,就算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齊武瞪起眼睛道:“我家少爺昨夜也是好心送她回來,怎麼今天全變成他的錯了。不就是曉雲病了少爺沒來看望麼,他又不是軍醫。”
“你!”朱玉鳳為之氣結:“少將軍在曉雲心裏多重的分量,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整天跟在她旁邊會不清楚?這話說出來,要多讓人傷心!”
“就算傷心我也要說!”齊武也動了氣:“曉雲是什麼身份,她是少爺的弟妹!就算她不怕被人指著說不守婦道,少爺也不能動自己兄弟的女人!前些天你們死活攔著不讓我點明,現在她受了傷,又能怪誰。”
“什麼弟妹!”朱玉鳳呸了一口道:“段誌玄那個負心人早就沒了資格做她的夫君,她算裴行儼哪門子的弟妹!”
“好了好了!”孫白虎攔住兩人:“曉雲的身份她自己曉得,我們外人總是猜不透。如今重要的倒不是這些,先治好她的病再說。我已經修書請魏參軍過來了,我們三個這幾天就勞累些守著她,不要再生事端。至於少將軍那裏,你們也知道曉雲的脾氣,她自己的事情是斷然不肯讓我們插手的,這件事就此為止吧。”
齊武想了想點頭同意,朱玉鳳卻拿眼角撇了一眼齊武,哼了一聲沿原路回去照顧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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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直到三天後才來到老貫莊,比預料中晚了許多。已經退了燒的蕭曉雲正倚著床沿看書,見他進門微微一笑:“白虎真是小題大做。”她往床裏挪了挪,示意魏征坐到旁邊:“著涼而已,居然還勞煩神醫大人,真是罪過。”
相比之下,魏征倒不像上次那樣放肆,規規矩矩的施了禮坐到旁邊的小凳上,拿出脈枕放好:“蕭主簿客氣,治病救人本就是在下的責任,沒能及時趕來還請恕罪。”
蕭曉雲見他態度異常,正想詢問已經被按住脈搏:“蕭主簿思慮過多,想要麵麵俱到結果傷了心脈。從脈象上看,雖然前日受了的風寒已經沒了大礙,病根卻沒有除去。如果蕭主簿繼續如此,日後心病累積,以您的身體來說,隻怕承受不住。”
蕭曉雲斂容皺眉低頭想了一會,低聲道:“小鳳白虎齊武出去,我有話跟魏參軍說。”朱玉鳳等人聽了就是一愣:蕭曉雲對他們一向不假顏色,突然冒出的這話讓三人心裏突然沒了底,可又無法詢問。隻得行了禮掩門出去,在院子裏等候召喚。
等三人出了門,蕭曉雲才抬頭:“魏參軍博學鴻儒,兼修道家精髓,請恕曉雲悟性差,還請指點這話裏的迷津。”
她的眼睛明淨清透,看得魏征心頭一凜:“不敢當。在下聽聞前幾日朱姑娘的壽辰筵席場麵宏大,極度奢華。尤其是朱姑娘後來一舞,翩若驚鴻,婉如遊龍,其美豔不可描述,令無數瓦崗英雄折腰。請恕在下大膽猜測,以蕭主簿與朱姑娘之間的情誼,這次壽宴應該是蕭主簿一手操辦的吧。”
蕭曉雲抬了抬眉毛,不置可否的看著他:“那又如何?”
“若是如此,那我就要先恭喜蕭主簿了。”魏征拱了拱手:“前幾日主公恰好身體微恙,承蒙不棄曾召在下前去請脈。”他嘴角微彎,露出不知嘲笑還是欣慰的笑容:“朱姑娘才藝兼備很讓主公喜歡,聽說她出身名門更是龍顏大悅,想必不日便可雀屏選中,移居入宮,全了蕭主簿的心思。”
話音未落,他的領口已經被人一把揪住:“你再說一次!!!”
魏征將眼前顫抖的不能自製的人輕輕推開:“蕭主簿放心,朱姑娘本就有傾城之姿,又出身於嶺南朱家,還有蕭主簿這麼聰明的人出謀劃策,執掌鳳印隻是遲早的事……”
“嘩啦啦”一片雜亂的響聲,原本床上擺放整齊的枕頭書籍被掃到地上,隻留下蕭曉雲屈身伏在床角:“多謝先生提醒。”她啞著嗓子慢慢的說,每一個字仿佛都用盡全身的力氣:“慢走不送!”
魏征也不多話,收起東西起身開門。一眼便看到被屋裏響動驚動到的三人,他沉默了一下對著他們點點頭,徑自離開。
孫白虎與齊武急忙趕上去送客,朱玉鳳猶豫了半晌進屋,甫一進門就失聲叫道:“曉雲!”
她的聲音充滿了恐懼,聽得還未走到門口的兩人心頭發涼,魏征這時擺了擺手:“我在這裏等著,你們先去看看。”
齊武還要客氣,孫白虎已經匆匆忙忙施了禮往回跑。一進門就發現朱玉鳳已經立在床邊,懷裏抱著的人一臉蒼白,冷汗直冒,已然暈了過去。孫白虎伸手掐她的人中,人還沒有掐醒被最後進來的齊武一把拉開。
“她身子弱,趁著這個時候休息一下才好。”齊武將手裏的香點燃,解釋道:“這是安魂香,有安心定神之效。魏大人說她心裏積壓的事太多,已經幾日未曾安眠,若是暈了過去,便用這香讓她休息一下。”他看了看其它兩人:“大人在旁邊跨院喝茶,不如先去請教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竟會讓曉雲激動至此。”
朱玉鳳與孫白虎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收拾好屋子,再看蕭曉雲果然臉色慢慢放緩,帶上門離開。
香甜的睡夢裏,蕭曉雲似乎回到了現代。
小心翼翼的開門,門廳處居然還有燈開著,怔仲間最裏麵的臥室門忽然打開,慈祥的微笑中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說怎麼又是兩點多才回來,工作再重要也要注意身體。一碗香濃的煲湯隨即出現在眼前,濃鬱的味道因此在昏黃的燈光中彌漫。
親情,親情。
那時,經常在半夜一身疲憊的走出辦公樓,卻能夠在進門的一刻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時,一下刷掉整月的工資,換來腦袋上的一個暴栗,被罵一句敗家的孩子依舊高興
有人共同分享喜悅,有人一起承擔責任的生活多麼美好,為什麼幸福就像海灘的沙堡,一瞬間被摧毀。空曠的屋裏孑然獨立,刺眼的日光燈下,連影子都沒有陪在身邊。寒風中煙花抖抖嗦嗦的綻放美麗然後熄滅,失去了親人的春節很冷,也很孤單。如果還有機會,拚死都要抓住不再放手……
蕭曉雲霍然驚醒睜開眼,入眼是一片朦朧的昏黃。桌子上油燈如豆,發出噼啪的輕響,朱玉鳳雙目紅腫,起身端了一碗藥汁遞給她。
蕭曉雲沒有去接,隻是定定的看著她,安安靜靜的說:“小鳳,我要滅了瓦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