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聶雲輕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與一個人纏綿。銀色月光透光窗欞照在身上，那個人的輕聲喘息拂在耳畔，真實到不可思議。肌膚相親令人臉紅心跳，卻又覺得無比自然。就仿佛在夢中，他二人本來便是一體的。一支笛曲在身邊縈繞，化成白雲將他們托了起來。那個人的側臉有著令人著迷的輪廓，在迸射前的那一刹那仰起修長脖頸，聶雲輕看清了那雙眸子中迷離的光。
    他嚇了一跳。
    聶雲輕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喘息著坐起身，伸手摸了摸褲子，一片濡濕。聶雲輕睜大眼發了許久的呆，突然仿佛一下子回過神來。他的臉瞬間紅透了，抱住自己膝蓋縮成小小一團。
    夢中人的臉又浮上心頭，那是從來未見過的美感。就仿佛蝴蝶破繭而出展翅迎接朝陽的那個瞬間，仿佛暗夜幽曇綻放的那個刹那。
    美得令人屏息。
    聶雲輕的心狂跳不已，他怎會因為那個人而如此這般？
    秦思第二日一早便入了城，聶雲輕醒來之時他已不在。後來他仍然是偶爾回來，聶雲輕更加不大進城了。聶雲輕在鎮上讀書向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秦母提出讓聶雲輕也去城裏，但秦家是個什麼情況，聶雲輕清楚。他滿不在乎地對秦母道：“幹娘的主意不好，我可是要在江湖逍遙的，求什麼功名。像秦思那死書呆，書院最配他了。”
    秦母聽後抬頭看了一眼聶雲輕，那個眼神中包含的東西比過去幾年都要多。她斟酌了許久，終於開口：“江湖的逍遙，也不一定是真逍遙。”
    聶雲輕聽見這話覺得奇怪，卻並未想太多，隻打著馬虎眼說：“哈哈，幹娘說什麼呢，再過幾年我出去闖蕩，幹娘就知道我的話不假。”
    秦母聽完一笑：“你說的幾年，究竟是幾年啊？”
    聶雲輕雙眼彎成小月亮，“自然是等秦思給您找個兒媳孝順之後了，不然我怎能放心。”
    秦母猛地一拍聶雲輕的背，笑眯眯道：“我家小紅命裏桃花亂，恐怕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聶雲輕聳了聳肩，未再說話。他看著遠方連綿山脈，思緒忽悠悠飄了出去。秦思有一個月未回來了罷，這一個月竟令人覺得如此漫長。
    過了寒冬，又是一年春暖花開，聶雲輕同鎮上其他少年趴在一處院子的圍牆上向裏張望，還未看見新娘子露臉便被人發現。他們幾人溜得比兔子還快，跑到一個拐角氣喘籲籲停下來。
    “真是小氣，隻是看一眼而已嘛。”
    “燕妮姐定然是天下最美的新娘，我們跟著花轎一起去隔壁鎮子湊熱鬧怎麼樣？”
    聶雲輕聽了嗤的一笑，“看了也是別人的，燕妮姐可等不到你長大了。與其讓自己後悔，不如不看。”
    “你！你又怎麼知道我想什麼！”
    “我本來不知道，你這一說我可知道了。”聶雲輕揚唇，懶懶地倚在牆上。
    那人聽了又羞又惱，指著聶雲輕的鼻子道：“你給我等著！看我不抓著你的小辮子！”
    聶雲輕撥開那人的手，“這就惱了？哈哈，小兄弟啊～”那人正惱著，聽了他的語氣更為生氣。幾人正說笑，聶雲輕一瞥遠處石板路，突然眯起了眼。其他人見他這般，紛紛向那處看去，隨後張大了嘴。“我沒看錯罷，秦思哥哥回來了，這都幾個月了？”
    “秦思就秦思了，哥哥來哥哥去，惡不惡心。”
    “我這不叫習慣了嘛。”
    聶雲輕卻未接話，突然輕笑一聲，道：“今日先生講《孟子》，我去學堂了。”
    那幾人莫名其妙，“逃了許多回，如何這一回認真起來？”
    聶雲輕晃了晃手，消失在小巷中。
    待到他回到秦思家中時已過了吃飯時辰，秦母在鎮上遍尋不著他，給他留了米粥和春卷在灶上。聶雲輕洗了手剛準備去拿，卻聽見身後有人說：“你去哪了。”
    聶雲輕挺直小腰杆，轉過身惡狠狠咬一口春卷，道：“喲，這是誰啊，進錯屋了罷。”
    秦思走過來，聶雲輕腳下一溜從他身邊擦過。“我和笨豬去河邊釣魚，可惜沒釣成。”
    秦思微笑，“笨豬。。。如今年齡見長，你再如此喚他，他可是會生氣的。”
    “哎，可不能怪我，笨豬是他娘喚的。再說我和他可是兄弟，用得著為這麼點小事生氣？”
    秦思聽了，那雙滿是清輝的眼看著聶雲輕，突然道：“你我也是兄弟，你又何故生氣？”
    聶雲輕未吭聲，隻默默吃著東西。他想像往日一樣沒心沒肺嘻嘻哈哈兩聲，可他做不到。秦思有耐性，他就那樣靜靜站著等聶雲輕開口。聶雲輕吃完，把碗放回灶上。他直視秦思，說道：“數月音訊全無，對我來說，這可不是小事。”
    秦思聽後，突然伸手將聶雲輕攬入懷中，如兄弟般拍了拍他的肩，便又放開。而聶雲輕吃了一驚，愣愣看他許久。秦思身上熟悉的氣息，令他想起很多年前，父親書間片簽的淡香。在身邊縈繞一圈又一圈，令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平靜。
    秦思這一次似乎打算暫時不回城裏。當早春的寒涼過去，大地上繁花似錦，山間杜鵑開的燦爛，聶雲輕常常遇見捧著大捧杜鵑的姑娘經過身旁。他看著紅顏嬌豔如花，不禁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秦思正在替人寫家書，字如其人，靈逸而漂亮。突然眼前出現一束海棠紅的杜鵑花，秦思抬頭，看見聶雲輕嬉笑的臉。“小紅啊小紅，喜不喜歡？”
    秦思看著聶雲輕臉上似有得意，遂即揚唇道：“讓開些，擋著我寫家書了。”他的目光調轉，再不看紅雲般的杜鵑花一眼。
    聶雲輕蹙眉，難道幹娘騙他？秦思這樣，根本就不喜歡杜鵑嘛。他不免感覺失望，沒好氣道：“罷了，我送給別人便是。”
    秦思隻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又轉回字裏行間。聶雲輕徹底絕望，他覺得抱著一束杜鵑的自己傻透了。他找了個無人角落將杜鵑扔在那處，卻不想秦母正午進院子時，手中抱著一束杜鵑。
    聶雲輕看著覺得眼熟。
    隻聽秦母道：“不知是誰將它們扔在路邊，定是要送給心愛姑娘，卻又沒有勇氣送出手的人。”
    聶雲輕覺得一股寒意冷颼颼從脊背竄了上來，他皮笑肉不笑幾下，聽秦母又道：“小紅定然會喜歡。”
    聶雲輕心不在焉，“是啊。”
    那束被人摘下的杜鵑擺在正屋桌上，幾天之後花瓣枯萎葉片凋零，聶雲輕看了不禁感慨：“賞花人將花折回家以期好花常開，但也不過看得幾日而已。”
    “比起孤芳自賞，何者更好？”秦思不知何時出現，站在門邊看著聶雲輕。“若此花不願孤芳自賞，又能如何。”
    聶雲輕覺得他話中有話，“你指的什麼？”
    秦思微笑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