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哪！您這是哪裏弄來的這一身！詠蘭！快，去請太醫來！詠梅詠春備水！詠秋去找換洗衣物！”
    李默被錦初攙著進來，錦繡一看他那狼狽的樣子，連連驚呼，趕緊就打發人準備起來，她自己過去將李默從錦初那接過，扶著進屋去了。
    眾人咋咋呼呼忙碌起來，錦初默默站了一會，在廊下空地上跪下。今日之事是他失責，責罰自然是躲不過，自覺點或許還能罰得輕些。
    李默摔得不輕，手掌被刮去大片皮肉，手背上滿是細小的割痕，腳踝也隱隱出了血，血紅色的皮肉向外翻起，看著甚是猙獰，隻是這點疼痛與他來說不過皮肉傷，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見錦繡掩唇低呼，眼裏滿是心疼的模樣，不由輕輕一笑，道：“這點傷也值得大驚小怪，繡兒實在是誇大了。”
    錦繡水眸一瞪，輕斥道：“這是小傷那是小事，什麼時候才算大事！真要缺胳膊斷腿才知道疼麼！”
    她這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扇子般的睫毛忽閃忽閃，正暗惱，就聽李默道：“繡兒可不知，缺胳膊斷腿之疼，不過一時之疼，世間至痛可從來不再皮肉之上。”
    錦繡聽著無端幾分心酸，看李默麵色，卻依舊是含笑的，心裏便更澀了幾分。“公子——”
    “我曉得。”李默卻打斷她，喃喃自語：“我曉得。”
    就是當初氣盛不肯低頭，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曉得。
    他才說那是穎婕妤的命，而這，又何嚐不是他的命。
    偶有午夜夢回之時，妄想著日後回到故地如何如何。可若細想起來，能如何呢？
    當年他追著夫人出城，最後不但保護不得夫人，還將自己送向狼口，強撐一口氣僥幸不死，妄圖報仇，卻不想落得如今這般田地，武功被廢，手腳殘疾，與廢人無異。
    他身為將軍護衛，卻失職至此，本該以死謝罪，苟且至今，不過心中一股恨意強撐。
    大仇未報，何言歸去。
    更何況，失蹤四年，或許如今故土哪片青山下他的衣冠塚都已長了人高的雜草。
    彼時故人還剩得幾個？
    物是人非，教人情何以堪。
    眼前漸漸氤氳，李默閉上眼，任由錦繡輕拭傷口，心裏卻不由鄙夷自己如今這般悲春傷秋，娘們一般，過了這麼久，難道至今才想起自憐自艾？可笑至極。
    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錦繡回頭，就見詠蘭正引著太醫急急走來，她站起身，著人在李默所處軟榻旁置了把椅子與太醫。
    等處理完傷口，太醫又細細囑咐了一番，才收拾藥箱準備離去。錦繡讓詠蘭幫著李默更衣，自己送太醫出去。
    她進來經過花園，瞧見廊下跪著的錦初，不免又瞪了他一眼，錦初隻得苦笑。
    李默躺在榻上，見人進來，便道：“讓錦初起來吧。”
    錦繡不同意，“犯了錯便得罰，公子可不能這樣慣著他。”
    李默搖頭，“今日之事不是他的錯，我自己沒看著路摔倒了，難道還要怪別人沒時時管著我的腳？”
    “讓錦初跟著您就是讓他時時看著您的腳，難不成還讓您關照他？若是那樣，宮裏可不養他這樣的閑人”
    “閑人？”李默幽幽道：“若說閑人，哪個能閑過我。”
    “公子！”錦繡跺腳，“我說不過您，隻是錦初這罰是逃不了的，他跟著您卻沒把您護好，就是他的錯。”
    李默歎口氣，不再說什麼。
    午時用膳，李默看了眼廊下挺直的身影，對詠蘭道：“去將他扶起來。”
    詠蘭遲疑：“繡姐姐那……”
    “繡兒那我去說，你隻管照做。”
    “是。”
    哪知錦初自己不起來，說是這點罰遠遠未夠。眾人心裏清楚，宣帝的懲罰才是最讓人膽顫，詠蘭想到這，也不敢再讓他起來，隻得去回報李默。
    李默聽了，嗔道：“他還跪出滋味來了。去找幾個有力的來，將架回屋裏去。”
    “這……”
    李默麵上不豫，道：“怎麼，我做不得主？”
    詠蘭撲通跪下，連連搖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錦繡端著藥湯進來，見到這幕，向詠蘭斥道：“怎麼的？這麼一會就將公子惹怒了？若是不想伺候隻管吭一聲，我去與喜總管說，讓他調個好差事與你！”
    喜總管是後宮管事太監，地位隻比宣帝身邊的劉庸劉總管低一些，他又有些厲害手段，能將人馴得服服帖帖，新進宮的小奴才都是由他調/教的，因而這些伺候的宮女奴才沒一個不是對他又懼又怕的。
    詠蘭被她一喝，早嚇得說不出話來，抽抽噎噎泣不成聲，錦繡將她揮退了，又對李默道：“公子對奴才們可不能太客氣，該打打，該罵罵，免得他們以為自個兒主子是個沒脾氣的，陽奉陰違。”
    李默苦笑不已，道：“若整日衝他們發脾氣，早晚要將自己氣死，還不如不聞不問。”他頓了頓，又道：“跪了一上午了，你去讓他起來，就跟他說，等哪天他公子被氣死了準讓他跪個夠。”
    錦繡撲哧笑出來，又忙呸呸呸幾口，口裏念著什麼忌諱、不作數，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被哪位路過神仙聽了去當真可怎麼辦！”
    李默也笑，“若真有神仙，那他定是個睜眼瞎。”
    錦繡一愣，慢慢斂了笑，絞著手指退到李默身後。
    一時間殿裏安安靜靜，門外秋風吹過掛在廊下的琉璃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碰撞，李默眯眼聽著。上午塗抹的藥膏藥勁已過，此時身上傷口才真正火燒火燎地疼起來，他讓錦繡將藥湯端來給他喝了，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腹中，又在身體裏起了個爐子用小火烤著般發燙。
    等那股難受勁過去，困意就襲了上來，他晃晃腦袋，迷糊道：“去將他扶起來，若都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錦繡看著他消瘦臉頰上青白顏色，忽的就覺得胸口一陣陣發堵，她長長歎出一口氣，卻依舊不能將那鬱結歎去。
    拿出一張毯子給他蓋上，錦繡打了個手勢，讓眾人與她一同退下。
    廊下錦初的身形依舊筆直，看得仔細了，才能發現他額頭上密密的冷汗，錦繡著人將他攙起來，扶到屋裏去休息。
    初秋的午後慵懶而暖意，一隻長毛虎皮貓在宮牆上細細地叫了一聲，宮人瞧見了，意要趕它，卻不敢出聲，隻得虛虛地揮揮手，貓兒不理他，徑自舔了舔毛，在牆上趴下，沒一會就打起了小小的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