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誰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無瑕 第十五章 石上胭脂花上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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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皇上已安然回宮,曹寅膽戰心驚地跟著,生怕今日一事一旦泄露,不僅項上人頭不保,恐會牽連家人。此時已是深夜,皇上正端坐於書房裏看奏章,見曹寅整晚鬱鬱寡歡,麵色難看,便停下了手中的折子,轉頭問立在身後的曹寅道,“曹寅,還在為今日一事擔憂?”
“回皇上,臣不知今日一事該不該告訴太皇太後。”曹寅囁嚅道。
“今日一事,你知,朕知,隻要朕不說,沒有人會怪罪於你的。”皇上認真道。
“可是……”曹寅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皇上一擺手,放下折子。
“無礙。朕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再說了,朕還是承蒙你曹寅,才能欣賞到今日這般盛況,才能認識到這麼多才華橫溢的文人墨客,方可見識到聞名京都的納蘭性德啊。這些人流落江湖豈不可惜,以後等朕真正把握大權了,都該重用,嗬嗬。”皇上喜道。
“嗬嗬,皇上愛才如此,真是我大清之幸。”曹寅道。
“好啦好啦。奉承的話,可不是你曹寅說的。”皇上立身打了個懶腰,繼續道,“對了,曹寅,朕今日在水閣裏昏睡的時候見到仙女了。”
“啊?”曹寅被皇上的話驚著,連忙道,“皇上,莫不是發燒了?要不要傳太醫?”
“曹寅,你不信朕,朕嗆水的時候,分明看見一仙女伏於朕身上,為朕吹了仙氣,朕方才清醒。”皇上神情陶醉,一副追憶美好時光的模樣。
“啊?”曹寅更是被他嚇得不清,心想該不是皇上腦袋進水了?
“你還不信。她麵如皎月,梨花帶雨,為朕哭泣呢。那模樣,天然脫俗,恐非人間所有。唉……”皇上從欣喜轉為遺憾。
“啊?”曹寅又是被他一驚。
“曹寅,你再啊啊啊,朕可要生氣了。朕如此認真地對你說話,你卻一副敷衍而不信任的模樣,該當何罪?”皇上稍有慍色。
“不是的,皇上,曹寅隻是……隻是在想,莫不是棲月姑娘,或是她府中的其他女子?”曹寅細細思索了一番,猜測道。
“不是不是,朕敢肯定不是。棲月清瘦得緊,而那仙女濃眉大眼,楚楚有神,好不驚豔。丫鬟就更不可能了,棲月身旁的水芸紅衣已算府內上乘女子,尚不具脫俗氣質,定非丫鬟。朕敢肯定,就是仙女下凡,救朕於苦海。”皇上認真道,表情十分複雜,似乎有遺憾,有欣喜,又有焦慮。
“那……”曹寅剛要補充,皇上便接著道。
“朕覺得那仙女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難道……她不是天上的女子,而真正存在過?朕還有幸遇見過?”皇上自言自語,絮絮叨叨。
“皇上莫不是想女人想癡了?嗬嗬,選秀有無必要提前啊皇上?”曹寅見他那副癡樣,早已笑了,四下並無他人,便打趣道。
“去去去,朕要的女子,就像是納蘭性德他表弟說的那樣,滿蘊著溫柔,微帶著憂愁,欲語又停留……哎,年年大選,都選些庸脂俗粉,我八旗女子中,難道選不出這樣的女子?就真的不如區區一個漢家棲月姑娘麼?”皇上遺憾道。
“皇上就死了這個念頭吧,棲月是漢家之身,不可與皇室聯姻。再說皇上根基未穩,還是妥善行事為妙。”曹寅及時勸道。
“朕也不是一定要棲月姑娘,棲月雖好,可朕總覺得她缺少一樣東西,而這東西恰是吸引朕的東西。”皇上細想到道。
“是生機吧。”曹寅道。
“對對!就是生機。她太冷了,薄涼得如秋夜的高月一般,隻可遠觀。”皇上道。
“確實,她冷豔的氣質,雖說少有,但決計不是過日子的女子。”曹寅接著道。
“朕要的就是有人間煙火氣息的女子。”皇上終於頓悟,他歡喜地道,“曹寅,朕終於知道要怎樣的女子陪伴了,她要了解朕,懂朕,與朕要有相同興趣,才情也要相當。”
“配得上皇上的女子,世間難尋啊……”曹寅笑著搖了搖頭。
“朕有信心。朕有仙女引路,哈哈哈!”皇上大笑道。
正在這時,一太監上前稟報。
“啟稟皇上,桐妃派人送來大選節目初單,請皇上過目定奪。”太監道。
“呈上來。”皇上回到龍椅上。
曹寅接過錦盒,呈到皇上麵前,打開。皇上拿起單子略略掃過一遍。
“怎麼是由桐妃負責?朕不是托付給皇後了麼?”皇上幽幽問道。
“皇後娘娘說,這次選秀,皇上親自要來,所以要辦得隆重一點,特意請桐妃共作參詳。”太監恭敬地回道。
“嗯,也好。”皇上微微頷首,“鬥茶、歌詩、組舞……不錯,不錯,這桐妃果然比皇後更解朕心,嗬嗬。好!通通有賞。”恰逢皇上開心,賞了桐妃和太監一幹禮物。
“謝皇上。”太監歡喜地退下,回去稟報了。
“曹寅,以往皇後都是出些什麼女紅針織,甚是無趣。此次桐妃參謀,定的比選項目看著都較有雅趣,也許真的可以找到合朕心意的女子。當然,朕也不會忘記答應你曹寅的事,嗬嗬。”皇上笑道。
“曹寅也希望皇上能擁有合心女子長相伴,至於曹寅,皇上可不必再費心了。曹寅效忠皇上,鞠躬盡瘁,哪敢借機考慮自身私事。”曹寅拜道。
“此事不可再作推辭!”皇上重新捧起奏折,“天色晚了,朕再看會便歇著去,曹寅你也先退下吧。”
“是,皇上。那曹寅跪安了。”曹寅無奈,隻好憂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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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一路追了過去,終於在淥水亭內拉住了泣不成聲的榭兒。
“表妹……容若之心,天地父母皆可不知,可你,你怎也如此……”容若憂鬱道。
“表哥……我想過了,其實,你不必等我了。都說一步走錯,身後便是滄海橫絕,可這世事無常,半點由不得我們。等與不等,都逃不過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榭兒倚著闌幹泣道。
“表妹,你變了。以前的你,不是對凡事都有愛、有信、有望麼?如何獨對此事,卻甘心任人擺布?”容若歎道。
“不是我變了,是我懂了。”榭兒亦是深深歎息,“我也不想認命,隻是,人世間除了愛情,還有很多感情牽絆,我不能自私,你容若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有父母、朋友,不可限量的前途,以後還會有愛你的妻子,孩子……”
“不,表妹。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容若急道。
“等我,是無望無盡的深淵。而回頭,便有安定榮華的生活、慈祥的父母、誌趣相投的友人……你還是你,就當我從來不曾出現在你生命裏。”榭兒決絕道。
“明明刻骨銘心過,如何能說忘便忘呢?”容若怔怔地望著遠處歎道。
“何必為了一個即將進宮的女人,再與父母鬧翻。他們都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為了我,不值得。”榭兒說道。
“前途前途,如果為了前途,失了你,才是容若此生最大的遺憾。”容若亦是堅決。
榭兒望著淥水亭下即將枯萎的荷花荷葉,不禁想起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
“十一年,你等得麼?”她幽幽地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像是對著荷葉訴說,又像是問著容若。
“遇上你,容若已然備好了一生。”容若認真說道。
“都說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淡,風雨同舟,天晴便各自散了。人這一生,有時候真的很諷刺,一轉身很可能就是一世。”榭兒神情淡然。
“浮華一世,轉瞬成空。容若有幸於此時遇上你,不早不遲,已是上蒼眷憐。相識已然不易,況且相知相惜,對比起來,十一年的等待又算得了什麼。”容若道。
“表哥……”榭兒稍有動容。
“有情何怕隔年期。”容若拉過榭兒,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小簟輕衾各自寒……唉……”榭兒啜泣地轉過頭去,望著遠方。
她知道,這些天來,入宮的陰霾一直籠罩在他們彼此的上方,沒有一刻消失過。她害怕看到容若深情而又絕望的眼睛,她害怕看到他孤獨而又堅強的背影,她最怕看到的還是容若強顏歡笑的模樣,心都被揉碎了,表麵上還要做出歡喜的樣子。
她心底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被皇上選中,便是一條白綾。若有幸落選,便是十一年的等待。可這十一年,說著容易,過起來定是漫長無望的,一堵宮牆,便把她與世間隔絕,這十一年裏,容若會怎樣,她不得而知,她在宮裏如何,容若也未曾知曉,真的可以堅持麼?
容若會愛上別的女子,會有人代替她此時的位置,而她,十一年的分隔,卻早已成了容若生活的背景,模糊得不再引起人的注意。
或者,容若被逼無奈,娶了並不喜歡的女子,日日相對,卻無一言。他心裏最念的還是她,可這又有什麼用呢?十一年足以改變一切,何況是人。
又或者,我不知哪年哪月死於宮中,無人得知,徒留容若癡癡等待的身影,於花間草堂了了度過一生。
世人皆羨宮中富貴榮華的生活,卻獨獨不曉得凡夫凡婦的樂趣。如果能夠選擇,我定要做那水,環繞著山一般的你。危山不言,靜護在水的兩側,柔水無聲,默讀著山的倒影,如此相看兩不厭。竹廬草舍,讀你的詞,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