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在床頭，顏俊緊緊地扣著身邊那個人修長的十指，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很久都沒有移開。他終於能再一次有機會這麼放肆而光明正大地近距離端詳這張臉。蕭瀟闔著雙目，方才一直輕蹙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雖然睡著了，可是看上去睡得並不安穩。幫他往上拉了一下被子，撩開散落在他額角被薄汗染濕的頭發，顏俊嘴角的笑容裏卻不盡是笑意。
    “蕭瀟，你還是在怪我。”顏俊歎息的聲音輕輕的，一點都沒有驚動睡著的人。
    剛才，蕭瀟叫他的名字，告訴他心裏還有他，但是由始至終卻都不願意說原諒。他明白，蕭瀟在躲他。蕭瀟太誠實，對於自己的感情也看得太清楚，有些東西還在，可是已經麵目全非。不論是因為什麼理由，他劃的那道傷痕太深，早就已經切斷了指尖通向心髒的神經線。
    “也罷，”顏俊彎下腰，輕輕靠了靠睡著的人的額頭，在他耳邊喃喃低聲：“我說過不逼你。你等我太久了，現在，換我等你。”多久我都等。
    夜靜靜的，蟲兒都已經回了家。更深露重，這句話也不知有沒有人聽見。更不知道，有沒有人可以作證？
    外麵漆黑一片。出神地盯前方，顏俊忽然聽到了黑暗中開鎖的聲音，緊接著燈打開了。安靜了一會兒，在他以為不會再有什麼聲音的時候，外麵重新又有了動靜，這次居然是在廚房。感覺到蕭瀟微微地動了一下，顏俊像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他，然後抬頭又看了看從房門縫隙透進來的光線，眯起了眼睛。
    “你在幹嘛？”睡衣外麵披著一件外套，顏俊斜靠在廚房門口，聲音冷冷的，帶著不高興。
    “你沒看到麼，我在做飯。”奚適頭也不回，手裏拿著菜刀正在切醃蘿卜。
    “現在是淩晨兩點。”顏俊提醒了他一句。
    “我當然知道。”奚適還是那一副淡定的樣子，但是口氣裏也有不爽，“我本來還以為自己體貼，特意晚一點回來，誰知道進了門才發現自己回來得居然還不夠晚，害我隻能再出門然後又在門口坐了大半個鍾頭。”說著，忽然停下菜刀意有所指地瞥了顏俊一眼，冷笑道：“顏俊，我真懷疑你的能力，你擺平他的速度也太慢了。”
    “嗬嗬，要是真能擺平就好了。”顏俊隻能搖頭，然後又轉而冷酷地說道：“你今天就不應該回來。”
    “你說什麼？！”奚適突然舉起菜刀提高了聲音。拜托，這房子可是他的！果然自己旁邊站的是一個白眼兒狼？
    “你聲音輕點，他在睡覺。”顏俊怕吵了蕭瀟。
    “睡什麼覺，喊起來陪我吃宵夜！”奚適說著，又回頭繼續切醃蘿卜。
    “你有毛病啊。”
    “你丫才有毛病！”奚適邊說著，邊把醃蘿卜放進盤子裏，然後又打開了一邊爐子上的鍋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算起來，他今天應該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飯吧？據我所知，他的胃似乎是不太好的。再加上你剛才這麼一折騰，嘖嘖。”
    這句話倒是的確提醒了顏俊。瘦了這麼多，蕭瀟的大概是真的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當年自己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因為高子言的去世始終無法釋懷，如今……隻怕更甚吧。他覺得蕭瀟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更有甚者已經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活著。想起今天蕭瀟擋到他和沈昀槍口之間的行為，顏俊就不由地後怕，如果那個時候沈昀也開了槍，他真的沒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其實，這件事的輕重厲害他又怎麼會不知道，沈昀要是死在他手上，就等於徹底和共軍方麵撕破了臉，現在的局勢一朝一夕，這種平衡他怎麼可能去打破。可是，事到如今，蕭瀟卻是寧可冒生命危險也不相信他，想來，他真是自作自受。
    “想什麼呢？”
    被奚適一句話喚回了神，顏俊才看到了自己麵前那張放大了的臉。嫌惡地避了開來，他往上拉了一下快要滑下來的衣服，“關你屁事。”
    “切。”奚適也是一臉鄙夷，道：“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又在假裝憂鬱了。還不趕緊把你們家美人抱去洗個澡然後收拾收拾出來吃飯，人家今天為了救你差點中槍，你不會想恩將仇報把他餓死吧？”
    為了救他？蕭瀟今天擋在中間，是為了，救他？
    見他一臉猶疑不定，奚適無奈地搖了搖頭，果然是旁觀者清麼？他打趣道：“怎麼小子，你不會以為你家蕭瀟是為了救那個糟老頭子吧？你也不想想，沈昀對共軍有多重要，而共軍和山西的接洽又有多重要。你要是殺了他，共軍方麵會放過你麼？而你破壞了閻總司令的和談大計，山西方麵又會不會放過你？”
    這麼說來，今天蕭瀟真的是為了他？不惜用自己性命維護的，不是所謂的大計民生，而是……他？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們之間先放棄彼此間信任的人，究竟是誰？而他是不是可以認為，他仍然是蕭瀟心裏的獨一無二？顏俊有些出神，而思考著這些問題，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為什麼麵前這個家夥會知道今天江邊發生的事。
    看他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奚適心裏好笑，表麵上卻終於不耐煩了。一伸手就把顏俊劃拉到旁邊，徑直朝著他的房間走了過去。
    “你幹嘛？”顏俊反映了過來。
    “邊兒去，別擋爺的路。”再次推開顏俊，奚適轉眼間已經推開了他的房門，一進門就喊道：“蕭瀟，起來吃飯！”這丫嗓門兒大得隻差敲鑼了。（奚奚附體了）
    “出去！”顏俊一下子擋到了蕭瀟的麵前，遮住了奚適的視線，盯著他眼裏精光畢現。
    “都是大老爺們兒，有什麼好害羞的，對著我怎麼不見你這麼害……羞……”
    看著顏俊眼睛裏越來越恐怖的光芒，奚適沒說完的那半句話又被顏俊瞪了回去，半晌無趣，他隻得裝作怏怏地離開了房間。然後，繼續暗笑著又進了廚房繼續做他的飯。
    房間裏，顏俊氣鼓鼓地把討厭的家夥轟了出去，看到他進了廚房便緊緊地關上了門。轉過身，正對上了蕭瀟迷糊的雙眼。很顯然，蕭瀟被吵醒了，還醒得莫名其妙。
    “吵醒你了。”顏俊覺得很抱歉，他從蕭瀟的眉眼間看到了不耐煩。
    “嗯，他真的很吵。”說著，蕭瀟動了動，打算爬起來下床。卻被顏俊按住了。麵前，顏俊對著他笑得極盡溫柔：“要不然再睡會兒吧，他不會再吵你的。”
    “不必了。”蕭瀟掙紮了一下，側過了頭，“醒了就睡不著了。”
    “那就起來吃點東西吧，都是現成的。”
    “我不餓，不想吃。”蕭瀟仍是拒絕，推開了顏俊再次試圖下床。還沒來得及坐好，忽然眼前晃了一下就被連帶著被子一起抱了起來。未及說什麼，就聽顏俊帶著磁性的聲音在耳朵邊響了起來：“想去洗澡是吧，我帶你去。”
    “不必。”
    “客廳裏有外人，”顏俊已經側身開了門，然後看著他一臉壞笑：“如果這樣……你不介意的話。”
    “……”
    於是，廚房裏麵正在“認真”做飯的少東家就很“隨意”地“一不小心”用“餘光”瞥到了顏大少爺抱著縮在被子裏的小提琴家很開心地走進了浴室，然後又“無不遺憾”地又一次“一不小心”用“餘光”瞥到了顏大少爺被趕出了浴室。最終，在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以後，穿戴齊整的蕭瀟終於被逼著坐到了飯桌前。桌上，碗筷早已擺好，四色小菜看上去清淡爽口，煮得糯糯的粥剛剛才被從爐灶上端了起來，砂鍋裏還騰騰地冒著熱氣，除了米香還透著一股清甜的香氣，讓人不由地食指大動。
    “餓了吧？”奚適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粥遞到了蕭瀟的麵前，笑道：“這粥裏加了些剛從江南運來的百合，雖然味道有點苦，但是回甘，還凝神靜氣，應該對你胃口。”
    “謝謝。”蕭瀟接過碗，把它放到了自己的麵前。碗裏騰起的蒸汽立刻在他的眼鏡上起了一層霧，拿過顏俊遞過來的布，他略微無奈地摘下眼鏡，擦幹淨了以後才重新戴上。但是接下來，他並沒有去動桌上的筷子。
    “快吃啊，這可是奚少爺我親自操刀，這種機會可不多。”奚適崔了一句。
    “怎麼，不對胃口？還是哪裏不舒服？”顏俊關切地湊了上去。
    “沒有。”蕭瀟搖了搖頭，看了看顏俊，又盯著坐在對麵的奚適思考了片刻，終於拿起了筷子。而看到他開動，一旁的顏大少爺終於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他的眼裏，蕭瀟的習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一舉一動裏麵像是都含著韻律和節奏。而這樣同桌吃飯的感覺在他看來，也最是溫馨不過的。
    “蕭瀟。”顏俊喊了他一聲，對上他的雙眼，笑得很溫柔：“慢慢吃，吃完以後，我會把你要的答案，全部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