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我是不能再留了，組織上已經決定，把我調回延安做新三旅的政委。”沈昀背著手，踱了兩步，慢慢地說道：“我和小樓商量過了，現在太原的地下工作被破壞得一塌糊塗，極其危險，我們都覺得你再留在太原不合適。蕭瀟，你是個音樂家，不屬於戰爭。跟我去解放區，中央會好好保護你的，其他的事，就全部交給小樓吧。”
    蕭瀟的目光越過了沈昀的肩膀，看著江水他沉默了，沈昀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他討厭現在的太原，討厭連綿不絕看不到盡頭的戰爭，討厭無休無止的等待和失落，更討厭牽扯不清無法捉摸的情感。或許走，對於他來說真的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沈昀的話，真的對嗎？
    欲聞華亭鶴唳，可複得乎？
    “沈先生，我問您一句話。”蕭瀟忽然轉頭，眼裏是連沈昀都看不懂的情緒。
    “什麼？”
    “這兩天，小樓堅持要帶著蕭憶住院，是不是和你殺曹墨的行動有關？”
    停住腳步，沈昀想了想，坦然地點了點頭：“小樓其實是為幫我掩護找了個不受懷疑的借口。”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更何況他知道對著蕭瀟，他也瞞不住，早在幾年前他就知道蕭瀟不可小覷。他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那麼，你們其實也是怕我暴露你們的身分才想讓我走的吧？”
    “這也是考慮因素之一。”這一點沈昀承認，可是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這樣關係到全盤大計的棋，他不敢下得不仔細。他有那麼多的同胞在那個戰場。可是他也解釋道：“但最主要還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們認為，應該把適合的人放在最適合的位置。我可以找人推薦你去魯藝，在那裏你可以更好地拉琴，可以和誌同道合的藝術家們在一起，也不辜負高兄的期望，你說是不是？”這時候，一邊的司機也插嘴勸道：“蕭瀟同誌，沈先生說的一點不錯，我看你就不用考慮了，準備走吧。”
    聽到他的話，蕭瀟沒有立刻回答，側過頭想了想，他無奈地笑道：“這事由不得我考慮吧？”見沈昀不說話，他又問道：“那你們打算把顏俊怎麼樣？”
    “顏大少爺醒了，自然會自己走。”沈昀回答得理所應當，然後又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勸道：“蕭瀟，他對你怎麼樣，你今天也應該看得夠清楚了，難道你還要執迷不悟？”
    “你的意思是，任由他自生自滅？”
    “蕭瀟，你不要鑽牛角尖。”
    “我做不到。”
    “你這樣對兩個人都沒好處。”
    “不！”
    “你沒有別的選擇！”麵對蕭瀟的拒絕，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第三個人突然冷酷而清晰地指出了蕭瀟的處境。他沒有別的選擇。
    蕭瀟無話可說。百無一用的，又何止是書生？
    他有得選擇嗎？要麼走，要麼就死了留下來。那麼顏俊呢？他要是死了，麵前的那些人也一定不會放過顏俊吧？他覺得，沈昀這些人如果留不得他，那麼也一定會殺了顏俊。不，不對。蕭瀟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這些人今天既然當著他們的麵絲毫沒有避忌，那麼，最有可能的是根本沒有打算讓顏俊活著回去！沈昀說帶自己回延安，僅僅隻是看在高宇軒的麵子上，而威脅到他們同伴安全的人，他們不敢，也決不會放過！
    自己絕不能走。
    回過頭，蕭瀟透過車窗看向了顏俊的臉，眼裏卻充滿了無助。
    “哢……”
    什麼聲音？車門？就在眾人剛回過神來的瞬間，顏俊當著蕭瀟的麵開門下車，雙腳落地，旁邊那人出手的刹那間，他已經旋身一腳朝著他的腦袋飛了過去，然後一把攬過蕭瀟轉身，再一次和沈昀槍口相對。而此時，站在不遠處的司機的槍口剛剛指到他的腦門。
    “你幾時醒的？”沈昀麵色凝重。注意到槍口，他覺得自己的確是大意了。這是剛才自己給蕭瀟的槍，很顯然，蕭瀟下車的時候把它留給了顏俊。
    “醒？哼，”看了一眼被他踢倒在地動都無法動彈的“暴力男”，又看了看沈昀和司機，顏俊冷笑道：“就憑他這種程度，還想打暈我？別動！”餘光瞥了到了司機的動作，顏俊毫不猶豫地拉動了槍栓：“如果你想跟我比比誰的槍快，我奉陪。”
    空氣裏彌漫出了濃濃的火藥的味道，一並還有騰騰的殺意。天色越來越暗，月亮柔美的輪廓已經印在天空。可這個即將到來的原本應當晴好的夜晚，此時卻充滿了陰謀的氣息。
    “顏俊，你不能殺他，他們會……”這時，誰也沒料到顏俊懷裏的人突然掙了一下，蕭瀟居然想用身體擋住他和沈昀之間的槍口！暗道不好，顏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當機立斷撇轉了槍口，情急之下他伸手就朝著蕭瀟的後頸直劈下去。
    兩下槍響劃破天空，驚起了水邊葦叢中無數的鷗鷺。
    司機捂著右手倒在了地上，一臉痛苦的表情。沈昀麵前，蕭瀟的身體軟軟地倒在了顏俊懷裏。長長的睫毛下，如水的雙眸淺淺地閉著，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的哀愁，安安靜靜。
    司機對準蕭瀟那槍放空了，可是顏俊卻準確地打掉了他手裏的槍。
    “我好像說過，我不介意比槍法。”顏俊這句話冷得徹底沒了溫度，一手攬著蕭瀟，他手裏對著沈昀的心髒那把槍瞄得更準了，眼裏的殺意也更甚。
    “顏先生，你不要衝動。”沈昀知道，剛才司機對蕭瀟開的那一槍已經壞了事，現在，他可能更加不是顏俊的對手。
    可他萬萬沒想到顏俊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鬆了口。
    “我不會殺你。”看了一眼懷裏的蕭瀟，顏俊眼裏的冰霜卻逐漸淡了下來。嘲諷地對這沈昀扯了車嘴角，顏俊忽然退出了上膛的子彈，“沈先生，你們不肯放過我們兩個，無非是擔心我會泄露你和畫小樓這些人的身份是不是？”見沈昀默認了，他笑道：“這一點你們盡管放心，我可以告訴你們，早在我到太原的第一天起，你們的身分我一早就都知道了。”
    沈昀看著他，覺得難以置信。
    “所以，既然那個時候我沒說，那麼以後我也不會說。”
    “可是……”
    可是沒等沈昀問完，顏俊就當著他的麵收起了槍。打橫抱起蕭瀟，看著這張思念已久的麵容，他的語氣是溫柔的埋怨：“這個傻子，為我等了這麼長時間，可怎麼就是不能相信我呢？”抬眼最後又掃了一遍對麵的三個人，他轉過了身，沒有絲毫停頓地朝著車子走了過去。
    “沈先生，你們已經綁著他夠長時間了，也是時候把他還給我了。”
    注視著麵前那兩個年輕人的身影，沈昀放下了自己手裏的槍，沒有再追問什麼。他的眼裏，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情感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想。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會後悔放他們走，說不定甚至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麵。可是這一刻，他還是擋下了想要上去攔截他們的另外兩個人。這一刻，他願意相信，也願意成全這樣一份情感。在這樣一個充滿陰謀和死亡的世界，這一份純粹無可取代，那大概，是人類此時僅存的唯一的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