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顏俊見他不說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感覺到靜默他皺起了眉頭。慢慢地朝著麵前的影子伸出了手，終於觸碰到了熟悉的臉頰。“你怎麼了？”
    蕭瀟在昏暗的燈光中看著他，握住了他的手，聲音裏透出一股隱隱的不安。“顏俊，我們走吧，明天就走。”
    “走？去哪兒？”
    “離開太原，去內地，或者去山裏，找塊安逸的地方一起生活。我帶你去找大夫，給你治眼睛。我聽說好多高明的大夫都住在山裏，我可以帶你一個一個地去找，我相信總能治好的。”
    “離開太原？”顏俊猶豫了一下，他怎麼會忽然這麼說？
    “嗯。”沒有注意到他的猶豫，蕭瀟點了點頭，繼續道：“而且太原，太原這裏的大夫都看得七七八八了，還有剩餘的大夫估計也都走了，所以，留在這裏也沒有用了不是嗎？更何況，誰知道太原這裏還能守多久。”
    “蕭瀟？”顏俊終於感覺到他的語氣裏有些不對，仿佛看到了那張臉上不知所措的表情和閃爍的眼神。
    “我是認真的，現在這種日子毫無意義，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我都不知道每一天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蕭瀟？”輕微的顫抖從手上傳過來，雖然語調依舊平靜，卻已經掩蓋不住潛意識裏麵最深層的情緒。顏俊終於明白了，蕭瀟在害怕。
    “所以，所以我們走吧。”
    “蕭瀟。”顏俊沉穩的聲音打斷了蕭瀟。伴著昏暗的燈光，他的眼神雖然模糊，卻定定地看進了人的心裏。“別害怕。”
    聽到這句話，蕭瀟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的確在害怕。看夠了戰場上的血雨腥風，他帶著顏俊回來太原，原本是想找最好的醫生給他治眼睛，也想遠離前線的戰火過安生的日子。可是他今天卻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錯了，太原並不安全。剛才的那顆炸彈，或許離他們並不遙遠。
    他現在隻想走，離是非和戰爭遠遠的，守著好不容易和死神搶回來的人再不管所有的爭端。此時此刻他願意承認自己的軟弱，也願意承認自己的自私，可他本來就隻是個拉琴的，世道如此，還想讓他怎麼樣？
    但是，看到顏俊方才說話時堅毅的神情和睿智的眼神，蕭瀟再一次意識到他也許根本就不願意離開戰場，顏俊有他的抱負他的驕傲，他要血洗恥辱，他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這段時間如果不是因為沒有辦法，他會不會，早就已經重新又回了戰場？
    閉上眼睛，露出一絲苦笑，蕭瀟靠上了那個溫熱的胸口，低下了頭。罷了，自己應該知足的，如果有些決定會讓他不開心，就沒有意義了不是麼？雖然他真的不知道這樣的開心背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承受得起。
    “對不起，我剛才隻是……”
    “好。”可是顏俊此時卻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我們走，離開太原，找個地方，離戰爭遠遠兒的。”
    聽到他這麼說，蕭瀟卻頓時變得局促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我也認真的，我們一起走吧。況且我現在這樣也做不了任何事不是麼？”顏俊的笑容裏，總是有讓人無法抗拒的真誠。他仰起頭，對著上麵唯一能透進一絲光亮的昏暗的燈，一邊思考一邊似模似樣地說道：“嗯，其實你這個建議也蠻好。山裏不光有好的大夫，而且日本人攻打其實主要是針對城市的，所以山裏也相對安全。到時候治好了眼睛，我們可以去打打獵或者種種田，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苦，倒也安逸。”
    蕭瀟被他逗樂了，可是這笑容卻沒有能夠傳到心底。顏俊的語氣和笑容都太過完美，完美到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假。現在，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想要遷就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在健康的時候會不會這樣放棄所有的信念來遷就蕭瀟，但他知道至少這一刻，他會，即使他心底根本不願意再後退一步，即使這樣也許，就真的跟逃兵無異了。
    “好。那我們明天就走。”一畝三分薄田，了此殘生，幸矣。
    抓著那雙手，蕭瀟的回答很幹脆，卻始終沒有勇氣抬頭去看那雙眼睛。顏俊，我知道你難過，可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此時，地下室裏麵已經聽不到外麵任何的動靜，就仿佛剛才的震動和炮火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後，了無痕跡。
    八月十五，夜涼如水，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