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一本正經的口氣，顏俊有些啼笑皆非，他覺得自己可能遇上了天底下最直的二愣子。不過，雖然他心裏一點不安和緊張的感覺都沒有，但還是用上了委屈的口吻。“你是不是太直白了？看來過了這麼久，你還是一樣不怕我傷心。”
    蕭瀟一聲輕笑，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來什麼。“怕，怎麼會不怕呢。可我還是想告訴你實話。”
    “那你能分得清我們兩個嗎？又或者這麼說，你能不能看得清楚自己的感情？”任由他弄著自己的手，顏俊覺得手心癢癢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那個答案，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盯著那雙掌心紋路清晰的手，蕭瀟還是沒有移開視線，可是聲音卻小了下來，像是蒙上了一層灰。
    “我和子言之間，有一種建立在音樂上彼此心靈之間的契合。我們傾聽彼此的音樂，互相理解互相依靠，已經近乎成為一種信仰。可能也正因為這樣，我們之間的感情究竟是怎麼樣的，到最後連我們自己都看不清楚。她曾經跟我說過，她說她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琴，更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而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成為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她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嗎？”顏俊還是頭一次聽到這麼多關於蕭瀟和高子言之間的感情。原來，連他們自己都分不清楚。也是這一刻開始他終於覺得，以前那個一直離自己很遙遠的姐姐，正在逐漸變得血肉豐滿。
    “嗯。她就是這樣的，永遠隻喜歡用最直觀的方法去看最直觀的東西。偏執，細膩，也才華橫溢。或許也因此才會在最後選擇了那樣一條道路。”蕭瀟握住他的手放了下來，閉上了眼睛，看上去有些疲累。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不論是回憶，現在，還是未來，都一樣的讓人筋疲力竭。他細微的聲音幾乎已經被外麵透進來的嘈雜淹沒。
    “可是我和你之間，是不一樣的。沒有了音樂一層媒介，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所以，我從來都很清楚，現在握著我手的人，究竟是誰。”
    昏昏的黑暗中，這句話還是可以聽得十分清晰。原來，他竟是從來都沒有弄錯過，蕭瀟遵從自己的內心，而一旦相信，便是深信不疑。可也正因為這樣的個性，所以他才更掙紮吧，畢竟現實和內心，衝突得太多。
    感受到懷裏人呼吸逐漸慢了下來，顏俊隻得勉強地笑了一下。雖然剛才一直是蕭瀟在安慰和照顧他，但相比起來他自己受的驚嚇必定也不小。現在他能在這樣一種境況下迷糊地睡著，想必真的是疲勞至極。回想起來，這段時間蕭瀟也的確是累了，他要時時刻刻照顧自己這個病人，還要賺錢養家，心裏藏著這麼多事卻沒個分擔的人，還要擔心外頭的戰火連天，承受得太多。
    忽然，外麵緊接著又襲上的第二輪的轟炸，伴隨著飛機的聲音讓人不由地一陣顫抖，心也揪了起來。即使是在剛才兩個人不斷說著話想要分散注意力的時候，也還是沒有辦法忽略外麵淒絕的聲音帶來的心靈的壓抑。現在重又安靜下來之後，這種氛圍就更加猶如潮水蔓延，攀爬上人的心頭，透不過氣來。
    顏俊此時的心裏湧上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現在很想重返戰場血洗當天的恥辱，可是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卻根本連機會都不會有。那天陳玉已經來告訴他，顏希文再一次自作主張地幫他安排好了部隊裏所有的事。從他們的態度裏麵，顏俊感覺到了父母對於自己的內疚。他也知道，他們之所以沒有用強硬的手段對自己的事情橫加幹涉，也正是這個原因。但是即使知道他們是好心，那也始終不是自己所願。
    感覺到蕭瀟輕輕動了一下，顏俊低下頭想要往上拉一拉毯子，卻發現自己的手仍然被緊緊地握著。一陣心疼，他搖了搖頭放棄了這個念頭，收攏了手臂把人圍地更緊了。聽著外麵象征著災難和不幸的炮火聲，也不知道危險什麼時候才能解除，更不知道未來究竟還有什麼在等著他們。抵上蕭瀟的額頭，顏俊隻能輕輕地給他唯一的安慰。
    “等戰爭結束了，我會成為你最真實的聽眾。”
    地下室有些陰冷，可是靠在顏俊的懷裏卻很安逸，被暖暖地環繞著，心就不由自主地安了下來。
    ***
    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
    外麵已經是靜悄悄一片，中秋本該有的熱鬧和溫馨，在敵軍的轟炸下變成了一片安靜的空虛。所有的居民都瑟縮在地下小小的空間裏不敢抬頭，不知道危險是否真如這安靜所昭示的一樣，已經過去。小洋樓的地下室裏，還是那零星昏黃的燈光，支撐起兩個人的身影。
    在這樣的安靜裏，蕭瀟聽見了顏俊的手指在桌上有規律的滑動的聲音。抬起頭，他正一臉專注地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醒了？”顏俊感覺到了懷裏的動靜，側過臉笑了一下，收回了放在桌上的右手。
    “嗯。”蕭瀟低下頭，發現自己還緊緊握著顏俊的那隻手，毯子也已經快掉到地上了。他掙動了一下，坐直了身體，把毯子揀了起來。“我還真是沒心沒肺，這種時候居然也能睡著。”
    “的確。”顏俊開了句玩笑，緊接著便抬起左手的胳膊動了動。“不過也難怪你。我估摸著這幾個月，你大概還沒有睡過踏實覺。”
    “胳膊累了吧？”看到他的動作，蕭瀟有些不好意思。這麼長時間一直抱著，居然就這麼一聲不吭。
    “累倒不至於，不過有一點麻倒是真的，看來你比原來重了不少。”
    蕭瀟白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還居然有心思開玩笑。隻不過他這一眼，沒能瞪到顏俊心裏去，麵對著他的人完全沒有看到他的眼神，這讓他心裏重又沉了下來。掩飾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剛剛顏俊的動作，便轉移了話題。
    “你剛才在桌上畫些什麼？”
    “哦。”顏俊撚了撚手指，笑道：“機械原理的圖，還有機器結構。”
    思考了半晌，蕭瀟不解，他不知道顏俊畫了什麼，也不知道他畫來做什麼。而那張桌上，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聽到蕭瀟沒有說話，顏俊知道他是不明白，解釋道：“你還記得我之前是學物理的吧？其實我沒跟你說過，參軍之前我在太原除了研究新式武器，也喜歡搗弄密碼機。剛才你睡著的時候，我偶然間想起了之前我和我們部門一個數學家一起研製的那台機器。”
    “數學家？”蕭瀟越聽越迷糊，對於他這個“文科生”來說，“理科生”顏俊的東西顯然太過複雜。
    “是這樣的。”顏俊邊解釋邊思考著如何才能讓他聽懂，“密碼的加工和破解，其主要都是依賴數學原理，而現在先進的加密方法則是利用機器進行自動加密。這種機器的設計，就需要物理學家和數學家的通力合作。”
    “所以，你就是那個研究機器的？”
    “可以這麼說。”對瀟瀟的話，顏俊點了點頭覺得蠻好笑。不知道他聽懂了多少，隻好接著解釋下去。“人工加密比較靈活，密碼時而簡單時而複雜，可是機器加密和解密都是自動應用程式化的數學原理，這就意味著，隻要是相同的機器就可以自動解開對方設置的密碼。所以各國對於機器的研究資料幾乎都是頂級機密。”
    “那你還告訴我？”蕭瀟繼續不解。
    “我告訴你這些通用原理，你能做什麼？”顏俊反問。
    “這倒是。”
    “其實這些知識基礎原理，中間真正的機械設置在這個基礎上，要複雜得多。不過，也不排除故意用簡單設置來擾亂敵人的視線，比如我就最喜歡簡單的密碼。”
    “所謂的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喲，我們家蕭瀟很聰明嘛。”顏俊的表情顯然很滿意。他想伸出手來撈麵前的人，奈何被躲了過去，不由地一陣懊惱。
    “你怎麼忽然就在想這些東西？”蕭瀟也不去管他的表情，自顧自地問。
    可是顏俊的語氣卻沉了下來。“日本人選在中秋節下手，一定是故意的。其實空襲這樣的災難之所以造成巨大的傷害，就是因為情報的不準確。如果可以準確的檢測到敵人的軍事行動，那麼無論是在防禦還是進攻方麵，都可以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而現階段，密碼研究，是關鍵。”
    聽到這句話，蕭瀟在頃刻間明白了。
    所以，你始終還是心憂天下的吧，渴望用自己的力量，救生靈於水火。現在這樣的日子對於你來說，究竟是不是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