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蕭瀟才知道，原來沈昀還有個太太，隻是前陣子一直在娘家沒回來。沈太太人很好，話雖然不多，但笑起來讓人覺得很親切。在他們兩口子的照料下，蕭瀟身體恢複得很快，臉色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這陣子，除了城裏偶爾會有日本人的動靜，在沈家大宅他們的日子幾乎可以算得上愜意。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顏俊始終沒有醒。
    大夫明明說已經沒有什麼危險，可他為什麼就是不醒呢？已經兩天了。伸手摸上顏俊的額頭，蕭瀟幫他捋起了掉到了眼睛上麵的頭發。扶著他的額頭，又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
    門外，沈昀和太太看到這一幕，麵麵相覷。這幾天，這孩子一直就這麼照顧著病人，也不知道累。從第一次見蕭瀟的時候，沈昀就覺得這孩子對那個昏迷中的國軍軍官的感情並不一般。他一直很想知道，這個軍官究竟是什麼人。畢竟目前兩黨的關係並不好，對於他們的身份也有些尷尬。他也曾經問過蕭瀟，但那孩子隻說是朋友，別的什麼也不肯告訴。但直覺告訴他，這兩個孩子的關係，一定不簡單。
    他私下裏曾經和太太商量過這件事的利害。沈太太對於先生告訴蕭瀟他們的身份這件事極度不讚同，尤其是對方還跟國軍有關係，一旦他們身份暴露，其後果是無法估量的。但沈昀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不相信蕭瀟會對當年的事一無所知。如果說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心理的話，在蕭瀟喊出“沈伯伯”這三個字的時候，他就知道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了。既然瞞不住，那還不如不要藏著掖著。說是為了取信於他也好，心存愧疚也罷，那個時候說出實話是最好的選擇。就目前看來，這個決定應該是正確的。
    其實沈昀甚至還想過，是不是可以動員他也加入中共，因為這孩子的心理素質實在讓他歎服。不過猶豫再三以後他還是放棄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看著房間裏蕭瀟認真地注視著床上的人，沈昀拉著太太離開了那個房間。他覺得現在還是給他們一點空間比較好。
    收拾得很規整的房間。
    顏俊正閉著眼睛躺在被子裏，呼吸均勻，嘴角似乎還噙著笑。他這樣安靜的時候，並不多見。這個家夥過去總是調皮搗蛋吊兒郎當，沒半刻正經。還會任性妄為，不考慮他人的感受。但他也會堅持自己的理想，為了保護身邊的人傾盡全力，為了國家出生入死毫無懼怕。這樣一個家夥，還真的是獨一無二。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家夥，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蕭瀟的聲音裏有一抹滄桑，可還是一如既往的幹淨，隻是帶上了埋怨和擔憂，“我肯定是上輩子欠你的，所以你才來找我討債。”
    可床上的人連呼吸都沒有變，也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蕭瀟總覺得顏俊的眼睛在動，可仔細看上去，又好像沒有。
    “都兩天了，你還在睡，不餓嗎？”像是有些賭氣一樣捏了捏顏俊的鼻子，蕭瀟趴在了床頭，正對著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嘟囔道：“你要是餓了就起來吧，我想你陪我吃飯。”
    “我不起來，你就不吃飯了？”安靜的房間裏，忽然突兀地想起了一個陌生而有磁性的嗓音，隻不過稍稍的有些暗啞。
    蕭瀟一下坐直了身體。自己剛才是聽到他說話了嗎？他不由地睜大了眼睛慢慢湊了上去，想要看個究竟。可床上那個人還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什麼反應也沒有，仿佛剛才那句話隻是個錯覺。是嗎？不，不對，他不是一動不動，雖然閉著眼睛，可是顏俊抿著嘴，他在笑！
    他醒了！這個混蛋他醒了多久了？！
    “你早醒了。”盯著那張臉，蕭瀟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帶了點氣呼呼的味道。這個壞蛋，醒了不早說！害人家白白擔心。不過，雖說有點氣，可蕭瀟的心裏還是止不住欣喜。醒了就好。
    “嘻嘻。”顏俊這才徹底“醒”過來，睜開眼睛掙紮著爬起來，顏俊笑道：“聽到你這麼擔心我，當然忍不住想多聽聽。”
    看著顏俊臉上的笑容，蕭瀟覺得有點怪怪的，但這種感覺僅僅隻是閃了一下，就被心裏開心的情緒所代替了。輕輕在他胸前拍了他一下，道：“得，你就得著勁兒耍我！”
    被他拍了一下，顏俊捂著胸口笑道：“你這話說的，我怎麼敢耍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再說了，我也會心疼啊。”
    “哼。”蕭瀟冷笑一聲，“你會心疼？會心疼就不會故意裝睡讓別人擔心！”說罷，氣鼓鼓地站起身佯裝要走，卻被顏俊一把用力扯住了衣服。一個沒站穩，跌進了那個久違的懷抱。
    “嘶……”大概是扯到了傷口，顏俊沒忍住哼哼了一聲。感覺到蕭瀟想要起來的動作，他更加用足了力氣，抱住了懷裏掙紮的人。“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你別亂動了！”蕭瀟想站起來，又怕他牽動傷口，隻好暫時任由他抱著，無奈卻也是沒有辦法。他知道，反正每次“對陣”他都不是顏俊的對手，他也習慣了。
    “嗯。”顏俊得逞以後，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把人擁得更緊了。懷裏這個人身上暖暖的，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呼吸著他身上幹淨的氣息，顏俊眨了眨眼睛。此時他特別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止，這一刻，要是能到永遠該有多好？
    屋裏，一個老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走著，無情地昭示著時間的流淌。過去的血雨腥風還曆曆在目，而這一切的發展快得簡直像做夢一樣。相擁而坐的兩個人，聽著彼此熟悉的心跳聲，心情卻終於在這一刻平靜下來。能從那個冰冷血腥的戰場上活了下來，能夠這樣靜靜的坐著，是一份恩賜。
    “蕭瀟？”
    “嗯。”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麼？”
    “你聽了，不要難過。”
    什麼事？聽著他略微染上憂愁的聲音，蕭瀟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可是他的心裏卻有些忐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嗎？昏迷了這麼長時間，今天才第一天醒過來，他想說什麼？
    沒有聽到蕭瀟的回答自己，顏俊逐漸收斂起了笑容，盯著前方的眼神卻無比的迷茫。
    “我可能，以後都看不清你的臉了。”
    蕭瀟感覺自己的呼吸停了一下。什麼叫，以後都看不清？他坐在那裏，感覺著身後的人，沒有動。
    “其實，今早你不在的時候，我就醒了。”顏俊沒有去看身前的人，也沒有改變姿勢，隻是依舊迷茫地盯著前麵，眼裏卻沒有焦距。“我本來還以為，是因為睡得太久對光線不適應才會這樣，可是過了很長時間，我仍然看不清楚前麵的東西。”
    “其實剛才你在我麵前，我隻能勉勉強強看到一個很暗的影子在晃動，聽到聲音，我才能辨別出來那個是你。”
    “我去幫你找大夫。”打斷了未竟的話，蕭瀟的聲音有些冷，他掙紮著想要從顏俊懷裏站起來，卻沒有成功。
    聽出了話裏麵的疏離，顏俊隻是緊緊地抱著他。“你別走。”
    “聽話，我去幫你找大夫。”輕輕拍了拍摟在自己胸前的手想讓他鬆開，可身後的人卻絲毫都沒有動靜，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動也不動。
    “我，你別生氣。”顏俊的口氣，很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小心翼翼地請求大人的原諒。“我，我隻是……”
    “我沒生氣，你先鬆手，我去找大夫。”說著，蕭瀟用力掰開了顏俊緊緊抱著的雙臂，站了起來向著門邊走過去，頭也不回。
    “蕭瀟，你聽我解釋。”懷裏一空，顏俊心裏驚了一下。他看著眼前那個原本就昏暗模糊的人影消失不見，甚至都再聽不到他的聲音，急忙掀開了被子站了起來。情急之中，被床前的那張椅子絆倒，一下子扒著椅子跪在了地上。
    好疼。
    剛走到門邊的蕭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不由地回了頭。看到顏俊這副樣子，心痛自責難以自勝，立刻衝了回來，把顏俊從椅子旁邊扶了起來。自己太大意了。他剛剛醒過來，看不清周圍的狀況，沒有人照料，自己又不在身邊，怎麼可能不緊張，又怎麼可能不亂想。
    “對不起……”攀著蕭瀟的袖子，顏俊抓住了就不肯鬆手了。任由他扶著自己重新又坐回到床上，盯著麵前晃動的人影，久久沒有言語。
    可蕭瀟瞬間什麼氣都沒有了。剛才他的確生氣了，這個家夥對於自己的事情居然可以說得如此輕鬆，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到現在才來跟自己說，到底當他蕭瀟是什麼人？但是當他看到那雙略微有些空洞的眼睛，他隻能歎了口氣，語出關切：“剛才有沒有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