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以後。
    金秋，下了幾天雨，難得了一個好天氣。雖然深秋還是有點涼，不過，太陽暖暖地曬著，雲淡天高闊，天空一碧如洗，萬裏無雲，讓人看著心裏就覺得很舒服。
    顏希文已經早早地去上班了，陳玉則去了章太太家串門，聽說，前幾天得了一個什麼瓷器，邀大家都去欣賞，其實說白了，也就是那些空閑的太太們在一起攀比炫富。陳玉其實不想去的，不過，這些社交，有時候即使不喜歡，也不能總是推掉。顏公館裏，老管家此刻正蹲在地上，專心地侍弄著門口的白色木槿花。顏公館的門口新種了一小片木槿花，這種淺色的小花特別的招人喜歡，雖然花瓣看上去有些單薄，但是很耐寒。秋天開花，在一片蕭瑟裏清麗得很，自有一股獨到的韻味。
    忽然，在管家的眼前，團簇的木槿花葉叢中出現了一雙閃亮的皮靴，站在他麵前，擋住了眼前明媚的陽光，也在他身上投下了一道瘦削的陰影。
    “這木槿是新種的？”有磁性的聲音順著陽光灑下來，語氣裏帶著些好奇。
    管家愣了一下，這個聲音，很熟悉。他不由地抬起了頭，但卻驚得立刻喊了出來。
    “少爺！”
    顏俊的臉隱在陽光裏，卻更顯出輪廓的剛毅，手裏拎著一個皮箱，還有一個長盒子。一身墨綠色德式軍服，身姿挺拔，此刻，正低著頭衝著管家笑。
    顏俊黑了，也瘦了，但是卻更成熟了。
    “這花倒是捯飭得很好看。”
    “少爺！你怎麼回來了？”管家連忙站起來，一臉的驚喜激動，便伸手搶著接過顏俊手裏的東西，又問道：“不是說還要過段時間的嗎？”
    “怎麼？不歡迎？”顏俊用的是調笑的語氣，抬腳便走向大門。
    “怎麼會。”管家連忙說道：“隻是，早知道您今天會回來，太太一定會吩咐我去接您的。”
    “沒關係，反正東西也不多。在那邊兩年也習慣了。”顏俊笑道：“對了，我媽呢？”
    “太太今天可巧，出去了。”管家拎著東西跟在顏俊後麵走著，笑著答道：“不過，小姐今天在家，還有……”話沒說完，顏俊已經走進了大門。管家尾隨其後。
    家裏很安靜，除了大廳多了一對景泰藍的花瓶以外，和他兩年前走的時候相比基本沒什麼變化，依舊一塵不染，依舊井井有條，也依舊富麗堂皇。看著眼前這個不見了兩年卻仍然熟悉的家，顏俊想，隔了兩年，這個家，自己終是又回來了。
    “少爺？”
    “噓！”顏俊豎起食指朝他搖了搖，俏皮地悄聲說道：“不要告訴小雨，我自己上去看她。”說罷，笑著起步便走向了樓梯，隻是放輕了聲音，並沒有打破客廳的安靜。
    可是剛踏上第一階樓梯，樓上傳來的一陣琴聲，讓他停住了。
    是小提琴的聲音。
    特有的集中的高音，悠揚地和著鋼琴穩定中性而渾厚波瀾的背景鋪墊，分了層次，卻又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兩種聲音的主線，此起彼伏，互相穿梭在一起，不分彼此，很有默契地勾動了聆聽著所有的感覺器官。竟然還有熟悉的氣息。
    這個揉弦很美，就像人在歌唱。
    顏俊停在樓梯口，靜靜地聽著，沒有再動。聽著這樣的琴聲，他的腦海裏一下子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那個兩年以來一直不曾忘記的欣長瘦削的身影，那個總是顯得有些孤單的背影。
    是他嗎？
    鋼琴和小提琴。他在練琴？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麼感覺，顏俊控製不住地悄悄地上了樓，走到了顏雨的房門口。
    門微敞著，陽光透過大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光線一絲一縷，極盡明晰，照得寬敞的房間無比的寧靜，帶來了一室的馨香。顏雨坐在鋼琴的前麵，側身對著房門，神情專注，靈活的十指在鋼琴上，像是躍動的精靈，比起走的時候更添了幾分成熟，也更添了幾分靈氣。而另一個人，背對著顏俊站在顏雨麵前，靜靜地拉著琴，看著麵前的譜架，很認真。
    他……
    “哥！”
    顏雨忽然轉過頭，看到顏俊，先是一驚，愣了幾秒，緊接著便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立刻從琴椅上站起來，叫著跑過來，撲到了顏俊懷裏。“哥，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大家可想你了！”顏雨隻知道顏俊過幾天會回來，因此在這個時候看到他，心裏瞬間充滿了驚喜，畢竟這個哥哥有兩年沒有見了。
    “是嗎？”摟著顏雨，顏俊笑著抬起頭。
    眼前站在琴邊的人很陌生。聽到顏雨這麼說他也放下琴，回過了頭。看到他的臉，顏俊心裏好像比剛才安定了許多，他實在是不知道，兩年到底可以發生多少事情。
    “有客人在？”顏俊稍稍輕輕拍了一下顏雨的背，提醒道。
    “哦，對了。”顏雨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擦了擦有些濕的眼角，衝著顏俊笑道：“哥，我還沒給你介紹呢，這是我的同學，莫雲。”說罷，又回過頭說道：“莫雲，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哥，顏俊。”
    “你好。”莫雲走過來，落落大方地對著顏俊伸出手：“我聽過你的名字，兩年前的大遊行，你演講的時候我就在下麵聽，很精彩。”
    顏俊隻是笑了一下，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淡淡地說道：“你好。”
    “哥，”一旁的顏雨看他們互相認識了，把一本曲譜遞給顏俊，興奮地說道：“你看，我們在練曲子，雅各布先生要推薦我們去音樂學院學生交流演出。太好了，這樣你也可以去看我了。”緊接著，又像想起什麼是似的，說道：“對了，這個曲子，還是蕭瀟幫我選的！”
    “蕭瀟？”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顏俊心裏漫過一絲熟悉和溫馨。自己已經有兩年沒有喊過這個名字了。隨意地翻看著手裏的曲譜，想到蕭瀟，他不由地笑了。
    看著顏俊嘴角揚起的微笑，顏雨拉著他進來，走到桌邊坐下，說道：“哥，你聽聽看吧，蕭瀟曾經和雅各布先生一起指導過我和莫雲一段時間，我們還沒有過正式的觀眾呢，你就充當一下吧！”說完，朝莫雲示意了一下，便走到鋼琴前麵坐了下來。
    蕭瀟選的曲子，帕格尼尼，《e小調小提琴奏鳴曲》。
    這首開頭半帶著憂傷的曲子，卻在中途轉了大調，拋卻了所有的心裏的躊躇和淡淡的不安，雖然中間依舊穿插著一些小調式的憂鬱，可是最終以一個高昂的方式給出了結尾。它是小提琴與鋼琴的對話，是溫柔和力量的結合，是兩種最美麗樂器的互相傾訴，或許，也是情愫。
    就像蕭瀟和高子言。
    所以，他才會覺得熟悉，所以，他才會好像看到了那個思念了很久的影子。
    兩年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和原來一樣嗎？一樣的執拗，或是倔強？應該也沒有變吧。顏俊聽著旋律，微微地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
    顏雨和莫雲的配合還是很默契的，畢竟練習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首曲子其實有一定難度，尤其是對於小提琴來說，雙音和強調很多，可能也是因為帕格尼尼的手指的特殊性，因此，對於他不算難的東西，後人詮釋起來，卻並不簡單。但是莫雲和顏雨能夠演奏到這樣，也算是相當地有水準了。這兩個孩子應該是真的有天賦，不然，蕭瀟和雅各布也不會如此重視。
    顏俊聽著演奏，發現莫雲會時不時地看顏雨，而他看著顏雨的眼神，總是很專注。顏俊暗笑，算來，顏雨今年應該也有十八歲了吧，時間真的是過得很快啊。這個小丫頭，如今也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其實他一直知道顏雨對於蕭瀟的崇拜和仰慕，可蕭瀟的心思全都在高子言身上，連自己也無可奈何。兩年前走的時候，他其實也是想著或許到德國冷靜一段時間就會忽然發現，原來，其實一切並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樣。
    兩年時間，已經足夠讓他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不再彷徨和迷茫。
    隻不過……
    抬起頭，顏俊看著眼前認真練習曲子的兩個人。真要說起來，這個莫雲，似乎和蕭瀟還的確是有一些相像的。他猜想，這份相像或許就是來源於這音樂的氣息。也或許是因為蕭瀟的指導，更或者兩個人性格裏真的有一些相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