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似曾相識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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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之後沒有人再提起來,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似乎顏俊那天的表白,原本就是喝了酒以後的醉話。各人心裏在想些什麼,或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更有可能連自己也弄不清楚。所以,蕭瀟才會詫異,自己為什麼就同意了顏俊和顏雨一起過年的提議。
這事兒其實是顏雨挑的頭。她說沒有高子言,蕭瀟一個人太冷清了。陳玉看著女兒直笑,笑得顏雨臉都紅了,然後很輕易就鬆了口。顏俊在一邊沒有說話,抱著雙臂,斜靠在樓梯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到顏雨要去找蕭瀟,他才說要一起去,理由是:顏雨不認識蕭瀟的家。可是真的看到他了以後,顏俊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聽了顏雨的話,蕭瀟隻是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顏俊一眼。看著眼前顏雨期待的樣子,便應了。後來顏俊總覺得他那天會答應很意外,隻有蕭瀟自己知道,人真的會心口不一,潛意識裏的行為,和理智有時候總會相悖。也許習慣了溫暖便再也不願意重新冷清下來,就像飛蛾撲火一樣,即使知道前路渺茫,依然向往熱度和光明,而這種習性,並不受理智的控製。
太原的大年三十兒很熱鬧,即使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大家也不曾放下自己的傳統,畢竟是千年以來形成的習慣。忙忙碌碌了一年,有的人擔驚受怕,有的人得過且過,當然,也有人安逸舒適。不過,不論哪一類人,過年的時候,都會拋開所有的煩惱,依舊期盼著下一年的幸福。
顏公館雖然是大戶人家,但陳玉和顏希文倒都是傳統的人,窗紙,餃子,該有的,一樣也都不少。蕭瀟從進門開始,就感覺到濃濃的年味兒撲麵而來。隻是因為陳家老爺子在北平,也沒辦法過來,而顏希文的父母早已過世,因此這個年,也就顏家一家人和蕭瀟一起過。不過,一點兒也不冷清。
“蕭瀟,你來了。”跟著顏俊進門的時候便看到了顏太太陳玉,正一臉笑意地看著他。“今天年三十,來這兒不要拘束,就像家裏一樣。”
“謝謝顏太太。”
“還顏太太呢,這就見外了啊!”陳玉故作生氣地撇了下嘴。
蕭瀟稍稍愣了一下,轉而便笑了:“謝謝伯母。”
“這才對!”顏雨笑嘻嘻地從飯廳出來,手上還沾著些麵粉。聽到他們的話,大眼睛看著蕭瀟,滿臉的期待,“你來了,一起包餃子吧。”
“你這孩子,”陳玉笑道,“人家可是客人,你得懂點兒禮數。”
“哎呀,媽,今天大年三十,您就甭那麼較真了。”顏雨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道。“再說了,不是您說讓蕭瀟不要拘束嘛,那當然是大家一起包餃子啦!”說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一臉無奈的人拉進了飯廳。
看著陳玉一臉無奈的樣子,顏俊走上前去,從後麵架在母親的肩膀上,笑道:“媽,你就由著她去吧,今天難得。再說了,要真讓蕭瀟坐著不動,隻怕他更不自在的,您說呢?”
“就你慣著她!”陳玉點了一下兒子的鼻子。
“哎呀,真不知道誰慣她更多一點兒!”顏俊歪著腦袋依偎在母親身後,故作沉思狀,一臉調皮。
“真是拿你們這對兄妹沒有辦法。”說罷,陳玉笑著歎了口氣,進了飯廳。而顏俊看著他們的背影,隻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一些僵,說不清什麼滋味兒。
這一頓年夜飯吃得很豐盛,餃子餡兒都是李嬸一早就準備好的。說是自己動手,其實那也是有錢人的情趣,重活兒累活兒自然都是不需要他們做的,也就是這樣,才會更讓人覺得新鮮和有趣。飯桌上,一家人也都拋開了往年的不愉快,笑逐顏開。熱氣騰騰的餃子,讓屋子裏也暖了起來,即使不穿棉衣也都不覺得冷,因為心暖。
看著眼前的一切,蕭瀟的眼眶有些濕,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和高教授,還有高子言一起,雖然生活不像顏家般富足,但是總歸也是好的。每到過年,總是鬧鬧笑笑,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在一起,剪窗紙,包餃子,守歲,等著新的一年到來,就像現在這樣。這種溫暖,是他丟失了很久的期盼,也是他內心一直向往的。或許這就是自己最終答應過來的原因,蕭瀟想,因為無論誰都沒有辦法抗拒家的溫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不再害怕回憶過去,不再害怕對著冰冷的照片,思念回憶裏麵的幸福。
可是顏俊卻隻有無奈,他看不透蕭瀟,更看不透自己。他走到了橋的那頭,卻找不到要找的那個人,或者說,看到了,但是卻走近不了。可除了安靜地等著蕭瀟自己走出來,他沒有別的辦法。
飯罷,已經不早了,顏雨陪著陳玉和顏希文在客廳裏說說笑笑,蕭瀟和顏俊則在一旁聽著。
外麵已經放起了煙花,照得黑夜色彩斑斕。所有的顏色彙聚在夜空裏,構成了絢爛的畫麵,映出每個人臉上洋溢著的滿滿的憧憬。其實人的要求真的不多,想要的快樂也很簡單,有時候也就是黑夜裏一抹絢爛的煙火而已。
“蕭瀟,出去走走吧。”顏俊站在窗前,抬頭仰望著外麵的煙火,背對著屋裏的人。這個背影,和那天在酒館裏看到的有些像。
“好。”蕭瀟的回答,是不由自主的。
“我也一起去!”顏雨聽他們這麼說,興致勃勃地道:“正好我也想出去看煙火呢!”說罷,便從一旁拿起了圍巾。可顏俊卻轉過身笑道:“小丫頭,男人聊天,你湊什麼熱鬧!”
“哥!你怎麼能這麼說!”顏雨撅起嘴:在蕭瀟麵前,臭哥哥這也太折她的麵子了吧!看了一眼蕭瀟似笑非笑的表情,顏雨簡直想去掐顏俊的脖子。這時候,顏希文卻稍稍皺了下眉頭。女孩子這樣,成什麼體統!看了一眼陳玉,朝她示意了一下,陳玉立刻便懂了他的意思。
“小雨,你就留在家陪爸爸媽媽聊聊天吧,再說這麼晚了,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要往外跑了。”陳玉說著,拿過顏雨手裏的圍巾,又把她拉回沙發上坐下,悄悄在她耳朵邊上說道:“況且,女孩子,要懂得矜持。不然男孩子會反感。”
“媽!”顏雨不好意思,紅著臉撲進陳玉的懷裏。摟著女兒,陳玉看著自己的兒子,隻當他是嫌呆在家裏無聊想出去轉轉,便笑道:“你們想出去玩就去吧,記得早些回來,晚回來了可是沒有紅包的,更何況,守歲要一家人在一起的。”
“知道了,媽。”顏俊拿起外套,便和蕭瀟一起出了門。走在路上,耳邊煙火聲不斷,此起彼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更襯得這個夜晚寧靜安詳。於是,人的情緒也就不再浮躁,在夜空的包圍下,逐漸沉澱了過去一年的種種,也迎來了新的開始。
他們沒有走多遠,隻是找了個安靜得地方,坐在了青石板的台階上。地上,些微有點兒涼。
兩人都靜靜地看著煙花,有些放得高高的,在天上撐開最後的輝煌,有些則隻是在地上,在門前,卻也照亮了一家人歡笑的臉。
“對不起,”顏俊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道,“那天,我有些失態。”
“沒關係。”雖然時隔了這麼久,蕭瀟還是立刻就明白了,顏俊指的是那天在小酒館裏的那件事。沒有改變姿勢,他看著天空的臉有些虔誠。兩個人就這麼坐著,氛圍出奇地和諧。
不知何時,四周的煙火聲漸漸地少了,隻是遠處的聲音還隱約可聽。許久,夜裏的靜謐才又重新被打破,顏俊笑著低下了頭,撿了個石子放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可是說話的語氣很認真:“過了年,父親便要送我去德國了。”
“是嗎?”蕭瀟若無其事地抿嘴,然後一笑:“那麼一路順風了。”
麵對蕭瀟淡然的反應,顏俊暗自笑了笑。連原因都不問,隻有這麼一句麼?這麼少的關心,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吧。他本來還想著哪怕蕭瀟對他有一點點的感情,或許他還會紮掙一下,或許真的有辦法可以不用走。可是這一句話卻也讓他灰了心。既然連朋友都算不上,他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也許去一趟德國,反倒可以讓自己靜一靜吧。
罷了,那就走吧。
顏俊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吸了口氣,卻又忽然開口:“我去德國,是去軍事學校。”
“好。”蕭瀟應道。
“慕尼黑軍事學校。”
“好。”蕭瀟似乎永遠隻有這一個字。
“我最少也要在那裏呆一年。”
“好。”
……
“那天,我在小酒館裏,沒有喝醉。”
撐著頭,顏俊這句話說得很輕。可他似乎僅僅隻是想要告知蕭瀟這樣一個事實,沒有等待他再給任何的回答。站了起來,顏俊對著坐在地上的人伸出一隻手,笑道:“回去吧,再不回去我媽肯定要念叨咱倆了。”
蕭瀟遲疑了一下,還是握住顏俊的手,被他拉著站了起來。
這雙手,很暖。
看著走在前麵的顏俊,蕭瀟隻有抱歉。他不是故意不想問的,但是他隻能忍著自己的不舍,因為此時,冷淡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可是最後這一聲,他還是應在了心裏。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