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軒拆繃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這期間為著婚期一延再延，大家不得不對樂梅撒了個蹩腳的謊以免她疑竇難消——起軒患上了嚴重的咳嗽，婚期必須再延。
    可憐樂梅一顆心七上八下，她哪裏知曉眾人均被現狀磨得失了信心，隻求瞞過她一時是一時，而在大家眼裏她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這天一大清早，萬裏家陸續來了一些人，除了老太太被強行勸住呆在那邊等消息外，柯府韓府的老老少少擠了一屋子，人雖多卻不聞丁點喧嘩聲，連行動間亦是輕手踮腳。
    陰霾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雲層很厚，暗沉沉的眼看就要滴下雨來。
    起軒先貌似輕鬆地和眾人談笑了幾句，接著就對萬裏說：“開始吧。”
    萬裏將一麵圓鏡塞到他手裏，便開始幫他拆紗布。
    宏達站得很近，他感覺自己嗓子眼兒裏幹幹的，讓他老想咳，不一會兒手心裏就捏出汗來，瞥一眼萬裏，他還真佩服此人那副“天塌下來也不會急”的鎮定樣子，隻見那人不緊不慢地一圈圈卸著，許是見氣氛有些凝重，嘴上還戲謔著說：“也是該取下來了，否則起軒都要長黴了。”
    眾人短促地笑過之後又是鴉雀無聲。
    隨著最後一圈繃帶被取下，起軒舉起了鏡子——
    連萬裏家門外過路的人都能聽見那一聲淒厲斷續不成聲的嘶吼：“不——不——”院外樹上的鳥兒不忍卒聞，撲楞著翅膀驚起飛遠了。
    起軒發狂般直往外跑，眾人被他唬得呆了呆，等回過神來，起軒早已衝出門外瘸拐著跑向了長廊——萬裏的家他從小就熟悉。
    萬裏和宏達邊追邊扯著嗓子喊他快停下，兩人兀自急得身顫腳軟——長廊盡頭一轉彎就是口深井。
    後麵緊跟著兩個府上的人，或哭或叫一路跌撞前行往這邊追過來。
    起軒正滾爬著攀上了井沿，萬裏急得眼都紅了，一個箭步上去攔腰死死抱住他，嘴裏嚷著：“你瘋了——快，宏達——”起軒全無章法地掙紮，萬裏被他的蠻勁掀翻在地上，隻得改而拽住他的胳膊腿，卻聽起軒啞著聲音一連串地吼：“別管我！我不要這張臉！你為什麼要救我！讓我死，誰要你救我……”隻管往井口衝過去。
    混亂中宏達和其他人趕至忙忙得攔住，起軒見大家跟上來了心情更壞，他一邊拿袖遮臉，一邊用手摳著井沿不撒開，口中怒吼：“滾開——”掙紮中他衣散鞋丟，臉上又是灰又是汗，扭曲的神情襯著那張燒傷了的臉，越發顯得可怖。
    大家又驚又懼，死命把起軒拖離井邊，萬裏心中酸脹得發痛，那難受勁兒逼得他不由得也喊出聲來：“我不準你死——”
    起軒似乎已經神智不清了，他連聲大叫：“誰讓你救我！我不要你救，我寧願死！”
    萬裏攥著他的肩，在他耳邊高聲道：“隻要我楊萬裏還活著，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看著你死——”
    柯老爺跪倒在起軒身邊，喊著說：“起軒，你要堅強些，就算念在我和你娘……”話哽住說不下去了。
    柯夫人在旁早已哭成淚人兒一般，她攬住起軒的頭，疊聲道：“要死就讓我們娘倆兒一齊死了吧。”
    起軒發出數聲悲鳴，嗚咽著顫抖著身子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他的手無意識地捶擊地麵，口中一直沒有停下喃喃的自語，那低啞破敗的嗓音，那痛至肺腑的字語，戳得人心中淌血：“你們騙我，為什麼騙我……你說沒有鏡子我看不到自己，你們給我信心，給我希望，讓我相信情況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糟，所以我忍耐又忍耐，努力又努力……可現在，腿廢了，這張臉，這張醜怪無比的臉，活著總強過失去生命，是嗎……不，不！”他拚命捶打著自己，扯拽自己的頭發，又被大家手忙腳亂地製住，起軒失聲喊道：“這張臉，帶著這張臉，我還不如死！”他說著話又試圖爬起來，萬裏一把拽住他的手，將早已準備好的麵具遞過去，卻被起軒揚手揮開，“你騙我——”
    柯夫人拚命捂著嘴象是要把哭聲逼回去，宏達的手掐進了掌心，柯老爺仰望著灰蒙蒙的蒼穹，他多想問一句：老天爺，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天，亦無語。
    突然間一陣滾雷轟隆隆劃過天際，數道閃電瞬間撕裂開天幕，就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音中起軒再也控製不住地伏地痛哭，哭到全身痙攣、咳嗽欲嘔，哭到好象要把心肺都吐出來，他把所有的壓抑都發泄在這哭聲之中。
    “嘩啦啦——”大雨傾盆落下，象人們眼中來不及流出的淚，喧囂著瞬間彙集成溪流順著地麵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