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
    起軒能發出聲音了，雖然那嗓音嘶啞而蒼老，不複從前的清越柔和，但他仍是清晰地叫出了“萬裏”的名字，自己一時也彎了彎眼睫。
    萬裏正端著碗藥走過來，他驚奇了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道：“真是太好了……”接著不等起軒追問，又輕鬆地說：“你的身體還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來恢複，嗓子現在還沒到最好的狀態，來，喝藥吧。”
    起軒看了看萬裏，很平靜地喝下那碗黑黏稠濃的湯藥，連眉毛也不皺一下，這藥萬裏試過，苦如膽汁。
    從上次那件事情後，起軒一直非常安靜，也很配合，萬裏知道他是在等待一個結果，可這樣的起軒反而讓他害怕，因為那結果連萬裏自己都不敢細想——起軒的傷能恢複到的最好程度是什麼樣？右腿肯定是跛了，身上的傷還有衣物可以遮掩，可他那張臉……
    這天天氣晴好，起軒靠在床頭和萬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
    起軒忽問：“你那天，是怎麼找到我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萬裏背光而坐，濃密的黑發被鍍了一層亮邊。
    這是變故發生後這麼久起軒頭一回問起那天的事。
    萬裏一麵慢慢將手中的藥餅用手掰開置於盤內，一麵歪了歪頭似乎是想了想，然後淡笑道：“記不清了。”
    起軒把腦袋轉朝他這邊，那眼神顯然是懷疑的。
    “哎——真不記得了。”萬裏抬起頭衝他粲然一笑，而後用手胡亂比劃一下，“那麼大火，瞎找唄，不過你那屋大致的方位總不會錯。”
    “小六說你也受了傷，”起軒略垂了頭，“多虧了你——”
    話沒說完就被萬裏打斷，“行了啊，說這些就沒意思了。”接著繼續邊忙活手中的事兒。
    “……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手上有拿什麼東西嗎？”起軒的表情好象很嚴肅，不過他的臉裹在紗布裏，看不分明，眼睛朝下盯著被麵上繡的梅花圖。
    萬裏的右手不易察覺地頓了下，抬頭問道：“什麼東西？”
    起軒比了個形狀，“一個……小木盒。”
    “哦……你就為那個才耽誤了逃命的時間？”萬裏的聲音有點奇怪。
    起軒一愣，“在哪兒？”
    “什麼在哪兒？”萬裏好整以暇地繼續揀藥材。
    “楊萬裏——”起軒的聲音變大，越發粗嘎難聽。
    萬裏歎口氣，“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你說就為了那麼個破盒子——”他沒能說完，因為起軒突然把被子一掀就要爬下床，萬裏忙一把攔住他，“躺著……在我那兒呢，就拿給你。”
    過沒多久，萬裏一臉煩躁的樣子跑進來，把東西遞給他轉身就出去了。
    起軒望著門開的方向一時發起呆來。
    盒子就擱在床沿，深檀木色，盒身上有精雕細刻的梅花，白天的光線下看來，盒子邊緣似乎被摩挲得泛了油光，很有些年月的樣子。
    因為上了暗鎖，萬裏並不知道盒子裏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卻收得很妥當，觸手一塵不染。
    起軒把右手輕輕擱在盒蓋上，閉著眼倒象是睡著了。
    ……
    睡夢中有兩個小男孩兒一起捉泥鰍紮猛子偷桔子打彈弓滿頭大汗玩兒得不亦樂乎……其中一個瘦弱些的不小心崴了腳，疼得呲牙咧嘴，另一個蹲下來要背他，一麵說：“起軒別怕，有我呢，我爹最會治這個了……”
    “我自己能走。”
    “別胡鬧了，小心以後成拐子李，哦，不是，是拐子柯。”說完哈哈直樂。
    這頭被氣得不輕，皺著兩道眉毛怒道：“那我就走給你看看。”
    “哎——別啊，我逗你玩兒呢。”
    “……”
    “快點兒，天都黑了，回去肯定得挨罵。”
    “……”
    “好好好，我把上次的香露丸再偷了送給你？要不……彈弓？辣椒糖？”似乎是咬了咬牙，“我做的那個小泥偶？”
    一直沒吭聲兒的小子這才哼一聲，似乎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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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房裏正忙碌著，幾個夥計邊說著話邊搗藥捶藥叮叮咚咚好不熱鬧，萬裏則把藥材用秤稱好分別放入藥櫃內的屜子中。
    他手上做著事，心思卻不知飛到了何處。
    被起軒視如珍寶的盒子上雕著許多梅花，以前起軒曾告訴自己他就是憑樂梅腕上的梅花胎記認出對方的，那麼顯而易見盒內是和樂梅有關的物什了，說不定就放著他倆往來的“情書”。
    萬裏暗自苦笑，想起那時候為了幫起軒追樂梅他絞盡腦汁出的那些千奇百怪的主意，連“訓練信鴿”這種法子都被自己搞怪地提了出來，起軒還偏偏當了真，當即就雙眼發亮地望向自己，讓萬裏哭笑不得。
    此時憶起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楊大夫——”萬裏回過神，小丫頭俏麗的臉正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大，萬裏一驚，忙往後退。
    那丫頭笑嘻嘻地說：“楊大夫又在發愁吧，喊你幾聲都沒聽見，你就放寬心吧，依我看啊，二少爺很快就能和咱們一樣了。”
    “喲，紫煙，你啥時候比咱們楊大夫還神了，哈哈。”那邊的小夥計們兀自擠眉弄眼。
    原來這丫頭名叫紫煙，萬裏今天才留意到大家對她的稱呼。
    他對這個手腳麻利、勤快乖巧的丫頭印象很不錯，便衝她一笑，“有事嗎？”
    紫煙對屋那頭開玩笑的年輕人好脾氣地擺了擺手，轉頭對萬裏說：“老夫人差我過來問問，二少爺今兒個能吃哪些粥菜，好著人做了送過來。”
    萬裏便交待了幾句，紫煙記下後也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