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起了風，漆黑的天幕無星無雲。
    萬裏在睡夢中被震天響的拍門聲驚醒，他爬起來趿了鞋抓件衣服就往外跑。
    霧山村的村民都是世代居於此，村頭到村尾幾戶人家幾個人，彼此都清清楚楚熟識得很，萬裏嘴裏應著“來了來了”一邊跑一邊想肯定是出大事了。
    這時聽見東側的屋裏傳來咳嗽聲，萬裏便朝著那邊揚聲喊了句：“爹，您慢著點兒，我先去看看。”
    一時開了門，門外眾人七嘴八舌地告訴楊萬裏，柯莊起火了——
    萬裏心中咯噔一聲，便心急火燎地隨大家往村尾跑，一時往後頭瞄了眼，正有長者在對他父親絮絮地說著話：“村長，您先別急，我們把年輕的後生都叫來了……”
    遠遠地就望見柯莊一片火海，半邊天空被映得通紅。
    萬裏一口氣跑到了莊外站那兒直喘，濃煙與火苗的光影裏隻見人影幢幢，有拿著各色水具往返提水滅火的，有拖著棉被床單撲打火焰的，萬裏攔住一個熟悉的麵孔問：“人都逃出來了嗎？”那人搔搔頭指了指，“都在那兒呢。”
    萬裏抬頭四顧，恰見柯家幾個家丁正從眼前匆匆跑過，他隨之找到柯老爺，細看柯家老老小小十幾號人都在槐樹下立著，因柯家大少爺去了外地收賬，家中除了二少爺起軒外全是老弱婦孺的，現下從睡夢中被火驚起逃命，都又嚇又怕，惶惶然雙股戰戰……想到這兒，他心下一凜，怎麼不見起軒？
    萬裏幾步奔至柯士鵬麵前，攥住對方的手臂在嘈雜聲中直起嗓子問：“伯父，起軒呢？”
    一語驚醒眾人。
    老太太茫然道：“起軒，起軒……”人已暈厥過去。
    一時眾人哭的哭，喊的喊，一團亂中柯士鵬大叫一聲：“起軒——”就往外跑，萬裏忙一把攔住，丟下句：“有我呢。”話未落人已不見了蹤影。
    萬裏跑過去時那火正乘著風勢愈燒愈猛，房舍本就是原木結構為主，此時接二掛三地燒成了一片，好好一座莊院眨眼間被火舌舔噬了大半，還未走近熱浪就逼得人頭皮發麻睜不開眼。
    萬裏截住打眼前經過的幾人，將那滿桶的水兜頭倒下，嘩啦啦一連澆了數桶，深秋時節，冷水浸透貼身的衣物，饒是萬裏這樣的年輕人也忍不住打了好幾個戰栗，風挾著那火苗的熱度又直撲上麵來，真真是“水深火熱”。
    急急趕過來的士鵬見狀一時呆住。
    萬裏抓起床被子披了就直往火場裏衝，快靠近房子時被幾個壯漢齊齊攔下，幾處房梁已經開始坍塌散落，火苗四濺，眾人拽著萬裏一麵躲閃一麵怒罵“你不要命了”，萬裏不知胡亂嚷了句什麼，瘋了一樣施力甩脫眾人，有人聽見說起軒還在那火場裏，一時就鬆了勁兒，任萬裏一頭紮進那片火海中。
    楊萬裏事後回憶起來，也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在那火燒火燎之中找到了柯起軒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半蹲著時不時啞著聲音喊半句，前後不時傳來斷木落地聲，他頂著棉被胡亂擋開又繼續往前爬，心急如焚中摸到地上的一隻手，直到聽起軒那一聲微弱的回應時，萬裏才感覺自己的魂瞬間歸了竅。
    謝天謝地，起軒，你還在。
    萬裏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拖著起軒一齊從大火中爬出來。
    那之後就是一連串的混亂。
    柯莊一夜間被大火燒成灰燼，柯老爺隻得決定攜眷重新搬回原來的老宅子“寒鬆園”。
    親事暫且是沒人提了，勢必得延後，韓家那邊隻瞞著樂梅，宏達每天一早就將吃的用的一趟趟從韓府裝箱運過來。
    柯家經過這一場劫難，傷的傷，病的病，一片愁雲慘霧，仆婦們忙著拾掇荒廢了幾十年的老宅子，家人則懸心那尚處於昏迷中的起軒。
    為了便於救治，起軒暫時就住在楊家，萬裏把緊挨藥房西側的廂房騰出來，因擔心傷勢太重的起軒經不起室內強烈的光線，萬裏加了副深色的窗布簾子，又特從院外移過來幾盆無香的草木，讓綠意緩衝屋內濃鬱的藥味兒。
    經萬裏交待，為防止人多易感染，病房除了自己和打下手的夥計並一個小丫頭，其他人都隻能在外間探視，柯家人對於他的話自然是言聽計從——萬裏從救出起軒那天起，儼然被柯家人視作恩人了，雖然柯夫人的淚從這天起就沒斷過。
    在一片忙亂中隻有起軒所在的屋裏靜靜的，時間在這兒似乎停住了，他就那麼躺著，一直不曾清醒。
    每天給那傷痕累累的身體換藥，萬裏每次還是會一樣的心裏發堵，喉嚨裏象卡了個硬塊兒，讓他呼吸不過來。
    起軒最嚴重的燒傷是臉部和四肢，尤其他的右腿，很可能就此廢了，曾經是那樣俊逸的青年，那樣自信的起軒啊……
    萬裏將藥膏抹在紗布上，將傷處層層密密地仔細裹好，他手法純熟，輕柔卻有力，隻聽身邊小丫頭細聲道：“楊大夫……”
    萬裏抬起臉，眼中的淚直落在手中的紗卷上，小丫頭怔怔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