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這麼巧的巧合。
    子辛跑出帥帳，一路狂奔，奔到九命的營帳前。想衝進去質問卻又在帳門口止步，他不敢，也不行。
    他害怕自己臉上的表情會暴露一切，也害怕自己會說出什麼不可挽救的話，許許多多的害怕，皆來源於那讓他無所適從的嫉妒。
    這嫉妒來得太突然，突然得幾乎讓他肝膽俱碎。
    有蘇。
    他總算是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七百年前，先他一步遇見九命的人，奪走九命心的人，也是……害他落得如今模樣的人。
    那已經是個死人。已經成為了記憶。可他贏不了他。
    他不知道有蘇與九命曾經發生過什麼，更不知道九命對這樣奪走他一顆心的人的念想……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他永遠贏不了。
    ——即便那個人還什麼都不曾說過。
    *
    『……但憑他這股毅力，倒與他頗像。』
    當初的時候，九命曾這樣說過。
    而蘇護……亦曾說了這樣一句話。
    子啟長得與有蘇有七分相似。
    *
    怪不得……
    怪不得。
    “啊啊啊！！！——”多日累積下的複雜情緒壓得他幾乎緩不過氣。子辛剛剛嘯完帳子卻被掀開，探出鬱壘的腦袋來。
    他翻了個白眼，喝道：“你倒是發什麼瘋啊！要進來進來，杵在外頭也不閑礙路！”
    平日裏哪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子辛當下一怔，卻又似乎找到了根救命的稻草，趁著他帳子還未降下，跟了進去。
    九命醒來便開著床坐著，此時正在喝藥，見他進來，停下動作，朝著他淺淺一笑。
    “你來了。”
    子辛被他一笑驚得不輕，頓時轉眼看向鬱壘，見他神色也是微微的扭曲，沉了沉情緒，輕聲問：“嗯，你……好些了麼？”
    九命揚起笑，眉目似朵灰白的花，卻在一瞬間絢爛起來。他放下藥碗，指了指旁邊地兩尊大神，“有他們在，哪能不好呢？”
    鬱壘悶哼一聲，神荼不發一言，神色複雜。
    九命從來不會這樣笑。子辛看出了不對。勉強笑笑，垂下眼。
    *
    索然無味地又坐了一陣，他看了一陣九命，既然知他安好，那連日的疲憊一下全湧了上來，子辛向九命告了一聲便走出帳篷要回帳休息。
    哪知鬱壘神荼也跟著走了出來。
    “不用看著他？”
    鬱壘嗤笑：“這時候他倒是安分得很，用不著看，就隻是要看著他喝完藥而已。”
    這時候？子辛注意到這點，問道：“少乙他……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被天雷劈了劈，入了心魔而已。”他嘴上說得輕巧，神色卻不輕鬆，甚至有幾分焦頭爛額的意味。
    “心……魔？”他重複。
    “嗯。”
    “那是什麼？”
    一旁的神荼冷冷道：“劫難。”
    “傻子阿荼，你就這麼說他哪會明白？”鬱壘拿手打了他一下，解釋起來，“無論是誰，凡要升仙，必有七劫九難。渡劫不過，多半會因此走火入魔。”他說的仔細，拿手比量了一番，“而你方才所見，便是入了魔的阿九，他入得，是心魔。但這又不恰當，他是沒了心的，要從哪裏找個心來入魔？那該是摻雜了那凡人念想的九命的心魔。”
    “也就是，凡人的心魔。”
    子辛聽了半日仍是懵懂，卻有一件事想求證：“你們說的那凡人可是叫做有蘇？”
    “怎麼？”
    “你知道？”
    鬱壘神荼的聲音一前一後響起，難得整齊。互望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覓到的驚詫之色。
    七百年前的舊事，他怎麼知道？
    子辛見了他們的反應，知道準是沒錯。臉色有些難看，“剛聽到的，真是他？”
    “你們……難道就沒想過要把在他身上的心收回來麼？”
    神荼冷笑：“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他——”
    “被搶走的東西，再搶回來不就是了麼？”
    鬱壘被他這麼個幼稚的說法逗笑了，拍拍他的頭，道：“你倒是想得簡單呢。可有蘇想得可不簡單。他當初，用的是換心的法子。換心換心，顧名思義，便是以吾心換彼心。這法子太過極端，早年創出來的時候便遭禁了。也不曉得他是怎麼找不出來的。”
    “他可真真是個瘋子。”他這話多少帶了些興歎的意思，連著神情也譏諷了起來。“他以為，換了心，縱然阿九再是鐵石心腸也不會拒絕他了。”
    子辛卻不免疑竇，“既然換了心，那為何你說少乙無心？”
    神荼道：“九命他……如今是沒有心不假。”他說得猶豫，似是在考慮要不要將實情告知給一個凡人。
    他素來看不起，也不喜歡的凡人。
    他在動搖。
    鬱壘看出他這分動搖，抿了抿唇，替他說了出口：“凡人的心，是沒辦法跟妖魔的心對換的。有蘇得了阿九的心不假，但阿九身上卻沒有有蘇的心。這一場交易，從開始就注定了失敗。而失敗的下場，要拿他一條命來抵。”
    “阿九失心這件事，我們是在百年之後才知道的。當時知道了想著就算是那人進了墳塚我們也得把他挖出來刨開胸膛把阿九的心找回來。可是沒有辦法！有蘇身上，沒有任何那顆心的痕跡！而有蘇已經死去百年之久，我們無法得知阿九的心是不是還在他身上，抑或是隨著輪回一起帶進了下一世。”
    “你聽著。今日你所見到的阿九，不是你知道的那個少乙。他是心魔，那個死去七百年卻依舊陰魂不散的有蘇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