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間。
    “……你就這樣躲在這樣個荒山野嶺有趣嗎？！”非常陌生的聲音，隱隱帶著怒氣像是在對誰說話。
    沒有回音。
    “九命！”那人仿佛怒極了，音量猛一拔高。
    “半數而已。”似曾相識的清冷音調。
    那人似乎冷笑了一聲：“這不過是個凡人的小鬼！人性汙濁，你該不是忘了那次教訓？就算你對凡人再怎樣用心最後也就是自食苦果，你那所謂的天命難道就不過爾爾？你那氣節操守都往哪丟去了！”
    “神荼。”那道清冷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這很無謂。天命也好，苦果也好……你不過是憎惡凡人而已。”
    “憎惡凡人？哼。你拋下事務獨自化成狐形消失得無影無蹤自不會知道這世外簡直都亂成一鍋了！人王的次子不見蹤跡，妖怪們想著他龍脈未顯都急著想吞了他的生肝進而取代你成為塗山之主！你可知道這半月以來我手裏到底沾了多少血嗎？！你不是單單一個！你身上牽係著整個塗山妖靈！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本意並非如此。”
    “……”神荼先是不語，然後恨聲說道，“那日我就不該縱著鬱壘帶你出山的！”
    九命垂眸不語。
    周端氣氛緊繃得一觸即發。
    突然之間，九命輕輕歎了口氣，轉眸輕瞥趴在地上的人：“醒了就別裝睡，你騙不過他的。”
    這樣的一句話，分明就是對著他說的。子辛睜開眼，正好對上九命金色的眸子。
    子辛也不好繼續裝睡，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衣服站到他身後去。以往他裝睡從未被人認出來過，如今竟如此輕易地就被識破。果然……
    果然是妖怪啊。
    剛剛那番對話，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了去，子辛已經非常肯定，這段時間跟他處在一起的九尾白狐，就是眼前這個狀似冷漠的漂亮青年。
    即使對雄性這樣形容實在不恰當，但子辛卻隻能這樣形容。跟他化作狐形時一般的金瞳白發，單是站在那裏就漂亮得不像樣，唯獨表情冷淡失色幾分。
    而這時，他亦看見了方才跟白狐爭執著的名為鬱壘的男子。
    子辛現下什麼都不敢肯定，但唯獨肯定的這名男子絕對是妖怪。
    而且恐怕還是對他不懷好意的妖怪。
    迥於九命的漂亮，神荼的外形俊美，偏陽剛，比起九命還高出了一個頭。看向他的目光……不、他根本沒有把他看著眼裏。隻是單單注視著九命而已。
    這種感覺讓人很不快。
    子辛輕輕皺起眉。
    “凡人的小鬼。”把他通身打量了一番，神荼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看向九命：“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九命不語。
    神荼徑直越過他，走到子辛麵前，子辛下意識想躲避卻快不過他的動作被人生生拎了起來。
    這可不是種好待遇。
    子辛被勒得滿臉漲紅，咳嗽不止。神荼湊近來看：“細皮嫩肉的，你要煮來吃嗎？”
    子辛怒瞪他：“你！咳咳！你怎麼敢！——”
    “我怎麼不敢？”神荼做出一個可怖的表情，陰森森地露出森白的牙齒：“像你這種小鬼的生肝在妖怪之間可受歡迎了！不怕老實告訴你前段時間人王失了個幼子，大概就你這個年紀，傳說長得也是細皮嫩肉的，也生了對鳳眼，龍脈還未顯，這不，一大群的妖怪都去……等等！”
    他腦海裏白光一閃。轉而瞪上九命：“該不會……”
    九命頷首：“他是子辛。”
    殷商的次子。
    子辛子辛，隻有辛才是他的正名。如果要換個稱呼的話，就是辛王子。就像婦好一般，正式來說該是，好婦，即好後。
    神荼一個鬆手，把子辛給丟了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你被灑狗血的去沐浴的時候撿到的？”
    九命不語，僅看著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羈絆自然比旁的要深許多。神荼低頭看看被他丟了個齜牙咧嘴的少年——哦不，兒童，狐疑地看向九命：“就這小鬼？”
    “我不是小鬼！”
    神荼瞥了他一眼：“你眼前這家夥可是有三千七百六十五歲高齡……你不是小鬼是什麼？”
    “……”
    “別一臉看怪物的表情。不單他凡是個妖怪若不是天生妖骨，修煉成妖都少不得要個一兩百年，基本上。”神荼這時看向九命，他對他們的談話興趣缺缺，徑直走到一旁的槐樹下靠著坐下養神。
    所謂天生妖骨，這裏就有個實例。
    傳聞他方一出生便得了九尾，不過十年就能化作人身。等到千歲的時候已經是武霸一方的大妖怪了。
    偏偏這廝又是個特例，放著好好妖怪不當非要去當神仙，偏偏折騰到三千歲地仙是修到了卻似乎被天雷劈得去了七情，整天整日的麵若冰霜，無心無情一般。
    突然，他似是發現了什麼，眯起眼：“九命。”
    九命睜開眼，望向他。
    “你頭上的那個……是什麼？”
    “簪子。”束發的簪子。
    “我當然知道是簪子……但是怎麼那麼眼熟。嘖。”他是在哪見過？
    九命也不隱瞞，“你的樹枝。”
    “……哪來的？”神荼覺得奇怪。
    鬱壘是塗山一株桃木化成的妖怪。而他的原身則是一株柳木。
    “隨手撿的。”
    “……”神荼不語。
    “……”九命也不語。
    “九命，我不會掉毛。”
    所以，神荼暴怒：“混帳你是在嘲諷我頭發掉的滿山是嗎？！！”
    “……”
    然後再所以……他們已經完全忘記這裏還有一個人在了吧？
    子辛看著坐在樹下的青年，明知道這是一個逃跑的大好機會，卻挪不動步子。
    如果他跑了，他會不會生氣？
    答案大概是肯定的……絕對不會。
    可能連追也不會來追。他突然之間想到方方神荼那句，“人性汙濁。”
    人性汙濁……
    如果他跑了，就證明了他的話是對的。
    這樣的事情……
    他不要！
    九命似乎感覺到了他心裏的想法，稍稍抬頭往他站著的地方看了一眼，轉而低下頭。
    那一眼的璀璨生輝，讓他幾乎別不開眼。
    “混帳九命！你倒是往哪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