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刺痛。
    眼皮都沉重得不似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像被螞蟻噬咬過一般的刺痛。子辛掙紮著睜開眼，隻覺眼前一片昏暗。
    這便是地府嗎？
    他單手撐坐起起來，正想仔細察看一番周遭。觸手溫軟的感覺卻讓他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子辛屏吸別過頭去，看見伏在旁邊休息的凶獸的一瞬間心髒似乎都停止了律動。
    那是一尾白狐，跟十歲的他約莫一般大小。通身上下潔白如雪，而最奇特的地方就在於它竟然生了九尾，優雅地伏在旁邊，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凶獸。
    但即使這尾白狐再過的高貴美麗，也無法減輕他一瞬之間升起的恐懼之情。意識到自己可能、也許、大概是被這九尾白狐抓來當過冬儲備糧之時，他就是連苦笑也笑不出了。
    即使他早有覺悟。
    死的覺悟。
    原以為會淹死在急流之中的，但如今看來……單單這樣恐怕老天還不肯放過他，定要讓他死得更加淒慘才好。
    但這樣的死法，卻是他從未想過的。
    即使隻有十歲，卻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想。
    就在子辛胡思亂想著該是個怎樣的死法的時候，伏在地上的白狐突然動了。
    它睜開眼，極其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之後，轉而站起身往洞穴之外走去。
    而子辛卻怔在它睜開眼的那一刻。
    說是落日熔金也不多讓。
    非常的……美麗。以至於他在那麼一瞬間甚至戰勝了恐懼、讓他有那麼一種想把這種金色據為己有的衝動。
    子辛用手把幾乎舍不得閉上的眼睛遮上。緩慢合上，再睜開。
    這樣的感覺。糟糕透了。
    確信白狐離開後，他坐在地上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出逃。即使對白狐心懷恐懼，但求生的欲望還是戰勝了恐懼，促使著他走到洞穴口。
    洞穴之外，是毫無懸念的絕崖峭壁，寒風凜冽，他拾起一顆石子投入絕壁之中，除了呼嘯風聲，連半點聲響都不曾聽見。
    他探頭看看上下，這洞穴嵌於絕壁之中，像是被強打出來一般，卻又不顯得突兀。
    子辛頓時明了。莫怪乎那白狐敢就這樣出去。根本是它料定了他無處可逃！
    而即使是有逃離的方法，但對於現下的他而言，也根本是毫無用處。
    子辛的手緊攥著衣袖，卻又猛的發覺，他手裏攥著的衣料做工的不同。
    興許是方才太過緊張，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如今身上所穿著的衣服，跟他落水時所穿著的衣物的差異。
    別說款式了，就單單是衣料這麼一項就跟他之前的那件有天壤之別。
    想不到他堂堂……想到這個他歎了口氣，沒再想下去。料是誰也不會想到他竟然有這樣一天的，死都快死了惦念著生前的榮華富貴有什麼用。
    還不如盡早尋個法子，讓自己死個痛快。
    ……但跳下萬丈深淵這樣的事情他是決計不肯的。
    雖說裹腹於凶獸口中他更是不肯。
    而昏昏沉沉地，在這樣一種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他卻愣是睡著了。
    洞穴並沒有分明的白晝，似乎永遠都是昏黑。他似乎睡了很久，而等他清醒了，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又看見了那尾白狐。
    它伏在洞口遮住半數的光，闔著眼似睡未睡，就像他初初醒來的時候的樣子。
    而在他旁邊燒起了木柴，看樣子應當是那尾白狐的傑作。
    ——是怕他冷嗎？
    子辛抬頭看了看白狐，它依舊伏著沒有絲毫動作，他轉而火堆旁看到一包東西。
    拿來打開看，是一包衣物，裏麵還包著一疑似食物的東西。
    他拿出衣物比比，顯然是給他的，比不上之前的華衣美袍但也比眼下身上穿著的好得多。
    又給衣服又給肉的……它這是要把他養肥了吃嗎？
    但即使是這樣想著，這些東西卻是他生來首次收到的物什。子辛看著手裏的衣服，不免有些挫敗。
    如果它是個人該多好……
    他張張嘴，良久才發出聲音來。
    “那個……我叫辛，子辛。”
    接著他無話可說。
    而對麵，也理所應當的無話可說。
    即使還不明白這尾白狐的用意，但他卻開始安下心在這洞穴中居住下來。
    過去那些時時都得防備著別人算計的日子是他如今最不願回想的。
    與其去過那種日子，還不如跟著這尾白狐在這裏生活。
    而於這尾白狐，他明白它或許對他也是有所算計的，但就目前而言子辛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是它能盤算的。
    身份？
    地位？
    財富？
    ……
    子辛不認為它會在乎這些。
    子辛熟練把白狐獵來的山雞剖腹拔毛，準備放到火上烤。
    白狐是不吃這個的。而時至今日他也未曾見過它進食。
    清理完山雞，他看著自己的手不由得苦笑。曾經的他養尊處優這種事情他既不屑於做也用不著做，不識五穀也分不清調料。如今卻做得這樣熟練……這是他從前絕不會想到的事。
    子辛悄悄抬起頭，昏沉的洞穴因著火光一片火紅，而伏在不遠處的白狐卻是依舊潔白如雪，伏在洞口狀似假寐。
    唯一不變的恐怕是他和它之間的距離。
    想接近卻不敢靠近。這樣矛盾的心情居然也會有出現在他身上的一天。
    子辛自嘲地抽抽嘴角。拿著小樹枝撥了撥火堆，按捺了許久，最後：“那個……小白，我想沐浴。”
    這又算是什麼？沒話找話？他什麼時候淪落成了這樣？竟然低下身段隻為了一隻……還不知道聽不聽得懂他說話的凶獸。子辛拿手摸了摸臉，意料之中的火熱。
    沉默。
    伏在洞口的白狐睜開金色的眼瞳，身後的尾巴動了動，似在思索。而後這尾看上去十分美麗也十分強大的九尾白狐緩慢從地上站起，走到他麵前俯下頭。然後子辛終於聽見了它開口，清清冷冷一如他想象的那樣。
    “上來。”
    雖然僅僅是兩個字。
    “……原來你會說話啊。”僅僅是他內心的腹議而已。
    迅速地爬到白狐身上，他看著白狐迎著呼呼風聲躍出洞穴，優美的四肢在半空中似踏實地，稍息空檔就到了絕壁之上。
    ……如果他也這樣跳出來絕對是從虛空掉落粉神碎骨死無全屍。
    子辛突然有種人世茫茫世間之大非我能及的想法。
    不禁隱隱覺得，好像這個世上沒有它做不到的事情。
    子辛突然想起以往他在誰的房間裏似乎看過這樣的句子。
    ‘狐九尾，生有靈。’
    “原來……你是靈獸嗎？”他手下摸著白狐的皮毛，心裏的計量似乎都有了打算。
    來到小溪邊，它把他放下來之後，又繼續像在洞穴裏一般假寐，任子辛怎麼喚它也不回應了。
    ——其實它根本是把他當做寵物養吧？極其糾結地洗完澡再耍了一會水，久日囤積下的鬱氣未見散去反而更重。子辛把囤了一段時間的衣物拿出來洗。最初這白狐給他穿上的那件衣物早已不知蹤影。剩下的衣物都是好料子，但式樣卻不是他見過的，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出來的。
    不過說到底，還真是……
    無趣。
    原先不過是想跟它說說話而已。
    就這樣胡亂思索著，不知不覺之間手裏的衣物已經被蹂躪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淡淡的隻是一堆破布。
    子辛看了一會，不得不挫敗於自己對於某方麵的天賦。
    ——明明……看別人洗的那樣容易的。
    他不是會一顧沉浸在失敗裏的人，鬆開手，那件被他洗得破破爛爛的衣物就隨著小溪隨波逐流地飄走了。
    做完這件事他還特意轉過頭看看，正好對上某隻靈獸金色的眼瞳。
    ——還有什麼能比這更糗的。
    子辛臉上一陣暗紅，頓時生了他種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
    白狐僅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隨即又繼續闔上眼養神。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子辛鬆了口氣，趕緊把剩下幾件衣服踩了幾腳權當洗幹淨之後就放在草地上曬，然後躡手躡腳踱到白狐旁邊，見它沒有動作便挨著它躺下。
    白色的皮毛……就像初次的時候，非常的溫暖。如今想來……他當初醒來之所以會近距離摸到它且自身又沒有患上傷寒……多半就是因為它用皮毛替自己保溫的緣故。而把他救上岸換了一身衣服的‘人’，多半也是它了。
    “謝謝……”
    ‘謝謝你救了我。’
    然後他再往白狐身上靠了靠，安然入睡。
    半晌，白狐睜開眼，看著挨著自己入睡的幼童，最終還是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