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周帆當然記得，那日的夏揚反常得厲害。
    一改幾日之前兩人的甜蜜安心，整個人冷靜異常。開始還認為兩人是經過了戀情的甜蜜期，而逐漸向穩定期發展；又以為是他是哪裏不舒服或者鬧點小脾氣，後來才知道，事實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難堪……
    他不解的問過吵著要出來吃飯的愛人：“為什麼非要出來吃飯？在家裏做不好嗎？”
    而夏揚隻是專心的對付著盤子裏的東西，頭也不抬說，“切，就你那破手藝，我快吃膩了。”
    周帆聽了那番言語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笑，“恩，等周末再學幾個你愛吃的菜。”
    新好男人的定義是——常下廚房。你個小混蛋，心疼我就明說，還口是心非。
    夏揚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周帆這時才覺著有點奇怪，若是平時，對方肯定借此機會拋出一大堆理由，我要吃什麼什麼，一天一新菜，兩天一煲湯，還要加上各種各樣的麵包西點。
    “你是不是不舒服？”見對麵的愛人毫無反應，他才知道，那人又走神了，這是今天第幾次了！“夏揚！你到底哪裏不舒服？！”
    “哦，不是。”他把手裏的刀叉放下，給自己添了些酒在杯子裏。
    “你白天去哪裏了？好像後來就開始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事？”周帆也放下了手裏的叉子，認真的詢問對方。
    平時怎麼不見你那豬腦子這麼敏感！
    掩去心裏的煩躁，盡量用平常的口氣回答他，“沒有，我就去了趟醫院。外公有點不舒服，我去看看他。”
    周帆緊皺的眉才稍微舒展了一些，“恩，老人家到這個年紀，有些病痛是正常的，沒有大事就好。明天下班我陪你過去看看。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恩。”為了掩住眼裏的異樣，他趕緊抬起杯子，仰首喝酒。
    周帆，你這樣，我怎麼……
    “吃了飯就早點回去，晚上就別出去瘋了。”他伸手把夏揚嘴角漏出來的酒液拭去，又親昵的捏著他的臉說，“你看看你，跟小孩子似的。你眼睛怎麼是腫的？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幹什麼去了？搞成這幅樣子。”
    夏揚一皺眉頭，卻會心一笑，有些撒嬌似的說，“你不在，我睡不著。”
    周帆聽他這麼一說，臉上突然紅了，這下才反映過來，這是公眾場合，兩人這麼公然調情，也太……“咳，我最近是忙些，晚上又有飯局什麼的。回來的又晚，半夜三更的，難道還去你那裏鬧你？所以，恩，別胡思亂想。”
    “我知道，我也沒說什麼。”說著舉手，又是一口酒入喉。
    周帆趕緊把他手裏的酒杯奪了，不讓他再喝。夏揚居然也沒伸手來搶，隻是沉默的坐著，似乎真的不大高興。
    周帆隻能好心勸解，生怕對方在這鬧起脾氣來。“不舒服你就少喝點酒，否則晚上更睡不著。我這是為你好，可別說你兩句，又惱了。”
    看他低著頭生悶氣的樣子，周帆心裏是又愛又恨。這小混蛋！“你啊，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要是我不在你身邊。你以後要怎麼辦？”
    夏揚聽了他的話，沒有任何話語，突然一掌拍在了桌上，眼神淩厲的看了他一眼。周帆被這陣勢嚇住了。
    “這就生氣了？你別發火啊，這旁邊還有多少人呢。我不說了就是。”然後又看看四周，似乎沒有人在看他們，這才放下心來，小聲對夏揚說，“寶貝別生氣，我保證！忙完了這一段就天天去陪你。乖。”
    夏揚依舊不搭他的話，低著頭，小塊的分食著侍者剛端來的甜點。
    周帆心下疑惑，怎麼他今天處處都透著奇怪，到底是哪裏惹到他了？！也不發脾氣了，隻是一個人坐著生悶氣？這到底是在氣什麼？
    本來想刨根究底問下去，又想到這裏是餐館，有話也不方便說，隻能忍了心中的疑慮，等回去再好好問他。
    本來一頓好好的情侶套餐，吃得周帆心裏堵得慌。
    飯後，兩人開著車回家。夏揚破天荒的第一次要求，想到海邊去走走。
    周帆更疑惑了，自從搬來這海景房，夏揚去過海邊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怎麼突然有這閑情逸致了？他到底是哪根筋抽了？
    因為已經到了夏令時，此刻天還未黑下來。太陽還殘留著一小個半圓，正緩緩的往大海裏沉沒。
    在這條海岸邊上散步的情侶和夫妻很多，兩人並不能像別的情侶一樣親密，周帆沒敢去拉那人的人手，他隻能緊緊的挨著他，想把內心裏的關心，通過這樣的接觸，傳達過去哪怕那麼一點。
    今天的夏揚，太不對勁。
    他仔細的端詳身邊的人，太陽的餘輝灑在那人的身上，整個人在日落中透露出金色的光亮，柔和且漂亮。唯獨往日那像星辰一樣閃耀的雙眼，在此刻失了顏色。
    他在煩惱著什麼？又為何不說？原以為，隻有自己才了解他的笑容和傷悲……
    “夏揚……”
    “周帆……”
    兩人同時出聲，隻是叫了對方名字，又化作沉默。
    夏揚背對著日落裏最後一絲光亮，斜靠著石欄，停在他麵前。
    背後是海浪撞擊的聲音，空氣裏盡是海水鹹腥的味道，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的風，吹得周帆的心髒也跟著鼓動。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變天之前的征兆，明明現在還是雲淡風輕，可憑借空氣裏別樣的氣息，就能預示出下一刻的暴風驟雨。
    “有什麼話，就說吧。”
    對方沒再看他，轉過身軀，背對一切。
    此時如日暮一般好看的身影，也正如日暮一樣開始幻散。
    周帆伸手，想去攬他的肩。
    夏揚卻說，“如果我離開……”
    停頓幾秒，還是把手臂，收了回來。
    離開？去哪裏？還回不回來，還是……
    你那沉默的唇，又期待我怎樣的回答？
    “去哪裏？”
    “回那邊。”
    原來是要回那邊去？仰頭吸一口鹹腥的空氣。
    若我的胸懷如這藍色海波一樣柔美，是否就可以吞下這些哀怨，包裹所有寒冷搖撼。
    就算已經知道答案，他還是想問，為的隻是消除心底那一絲不真實。“不走可以嗎？”
    “不行。”
    原來，他今天一直在想的，是離開。他們之間，再不需什麼離別的不舍了吧？
    心沉向蒼茫的海。
    不可置信。
    他們才剛剛在一起度過半個春季。春若去了，夏還會為他到來嗎？
    周帆上前去緊緊抱住他，好像自身都不能自主。
    “別走。”走了，他們隔著的，就又是千裏萬裏的距離。
    夏揚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原本早在心裏整理好的話，到了嘴邊，又斷成半言半語。
    “家裏，有些……反對。暫時分開，對我們，都好。你有工作，我還有……學業，必須走。等……”
    周帆聽著這話裏的潛語，他的腦袋裏一片狂風暴雨——隻知狂風把他的憤怒吹上高空，暴雨再把他的愛意砸落海裏。
    是誰在不久之前還叫自己發誓不準離開他的？！現在食言的又是誰？！
    再顧不得其他，隻有這樣的理由，隻是這樣的理由，叫他怎麼信服？
    他隻管對著夏揚咆哮：“開什麼玩笑！因為家裏反對就分手？！我當初不和家裏說這事，是為父母考慮，多少給他們點時間適應，你當時還不高興。
    那現在輪到你了！這樣的理由你就說分手？我是不是也應該和你吵上一架？學業對你很重要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現在你居然說為了學業必須走！你知不知道兩年是多少個日夜！你知不知道兩年會發生很多未知！你知不知道兩年會改變很多人和事！”
    夏揚其實有很多想說的話，可是此時卻隻能背對著他，低著頭。
    和周帆的隔離，就像眼前這海一樣的寬廣，他於多年之間，一磚一瓦建築起來的橋梁，隻在這一刻，全數沉入海底。他不是沒有話，他隻是，不能說。所以最終，還是隻能和最開始一樣，空空的悵望對岸周帆的影。
    他的顧慮、他的打算、他的信念，隻能隨著海潮漂漾，漂漾去了不知什麼地方。
    最後的最後，所有話隻變成了一句：
    “你怕我背叛你，那你又給過我信任沒？”
    轉身離開。
    任留周帆在這個春末的傍晚怔仲。
    嗬嗬。周帆苦笑一聲，明明是那人要離開，為什麼端著一副狂妄架勢，指責對方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現在人已離開，還有什麼好說？
    於是也轉身離開。
    慢慢的返回這條來時的路。來時自己一腔的擔心，現在全部轉化成一心苦澀，兩人好不容易換來的幾月甜蜜，又成了終止？
    周帆不知道的是，夏揚並未走遠，不過幾步之後，他便轉身回頭，皺著眉頭看他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曲彎的路口。
    把脖頸上掛著的戒指從衣領裏掏出，放在指尖緩緩摩挲。
    和周帆一起的這段日子，沒有哪天是不開心的。可正是這樣的開心，反而會顯得虛幻。春天來的太快，氣溫回升突然，他竟然忘記了，還會有，倒春寒。
    母親的一句話，讓他倍覺春寒料峭。
    幾日之前，他還滿心歡喜的回家去，為了周帆工作調動的事，回去向父親大獻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