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7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再回到我的小公寓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我回來取衣服以及日常的必需品。我們已經決定在莎莉的工作室裏閉關,直到《四月櫻》最後截稿。藤井則負責起了照顧我們日常起居的工作。
莎莉本想讓藤井為我買新的來,但隻需要離開半天不到的時候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又何必花多餘的錢呢。況且我還可以在地鐵裏繼續構思。東京的地鐵很奇妙。它總是能把多到不可思議的人一股腦全都塞進它的肚子裏,然後呼呼地前行。在裏麵,你可以聞到香水味、汗味、摩斯的味道、皮革的味道以及或頹靡或積極向上、或鬆散或一絲不苟的味道。日本人的身體前所未有地近距離接觸,挨挨碰碰,相互擠壓,就好像彼此的思想也能透過接觸的身體在彼此之間傳播。肉體是導電的吧?那電波呢?腦電波?人群費洛蒙的味道總能夠讓我想法疊生。就在我帶著片片斷斷瑣碎的天馬行空擠出地鐵車廂的時候,我在人群裏看見了一個怎樣都想不到的人。
“田村桑……”自從上次我們不歡而散已經過去兩個早晨了,在這兩天裏沒有SUNNY可愛大嬸的烤鮭魚、沒有洗衣店老板的早上好、沒有地鐵的喧囂和通勤的疲憊、沒有夜校,甚至沒有平日攪得我不厭其煩的騷擾電話,我完全生活在莎莉的泡泡裏,幾乎忘記了我這位近鄰的存在。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比他平時上班的時間早了不少。
田村似乎並不打算搭這班車,但看到我從車廂裏擠出來還是下意識似的從地鐵站的長椅上站了起來。
微微鞠躬。
“中川桑,好久不見。”
經過了上次,他對我說話好像自然多了。似乎已經不再把我當做一個不會說日語無法進行正常溝通的外國人?
“好久不見。”我禮節性地回答道,走出幾步,又想起什麼,於是回頭。田村還像剛才那樣站在那裏,默默望著我離開。“田村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田村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我也會有事情拜托他。這也難怪,我和他這三年來的接觸隻限於早上鞠躬問好而已。
“您請說。”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磕巴,而且似乎有些臉紅。
“我大概要離開幾天,如果有郵件您能幫我保管一下嗎?啊,當然,我已經付過郵資了。”我預定一份考試資料,卻遲遲沒有到貨。
“好的,請放心。”他鄭重地說道。
“那太感謝了,就拜托了。那麼……”我說著鞠躬告辭。然後開始後悔不該把我自己的事情委托給一個陌生人。這等於是給別人增加了負擔。雖然方才我覺得是那麼理所當然。而當我再次見到我那位近鄰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
我回到久違的住處,感到一陣陌生。這裏雖然隻是一座比筒子樓還破的公寓裏的一個小隔間,但也是我生活了三年多的棲身之所。現在卻讓我感到好像是別人的地盤。我小心翼翼地提著行李箱上樓梯,生怕磕碰聲打擾了樓裏其他的住戶。他們才是原住民,而我是外來者。
這種感覺在我剛到日本的時候曾經有過。不是四年前到東京。是更早以前。那時候我還很年輕。
這一個多月我們一直窩在莎莉那間工作室裏,幾乎從不出門。藤井照顧著我們,像照顧兩個病弱的需要看護的女孩子一樣,而他是我們的守護者。
我說“幾乎”,是因為我們還是出去的。當莎莉因為缺乏靈感幾乎發狂的時候。當我固執地不肯再給她任何一個提示的時候。當她抱著我的脖子將我壓在牆上,瘋狂地對我說她需要大麻的時候。開始時我任她搜刮我身體中全部的欲望,但每次都隻會使我們兩個都更難受。我是罪惡感和自惡感的混雜,而莎莉看起來卻是純粹的失落。幾近絕望的消沉。
然後我們開始夜遊。在星空下沿著後半夜兩點萬籟俱靜全無燈光的東京街道漫無目的地前行。或者坐在少有的幾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裏做著類似成語接龍的輪流講故事的遊戲。然後她突然拉起我的手往回飛跑,將全部的靈感傾斜在畫紙上。看著她因為染色方法不對而有些褪色的頭發,我想,我愛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女孩、瘋子、藝術家天使和魔鬼純潔和汙穢正直和邪惡的混合體。
可誰又不是?
莎莉隻是莎莉。
我隻是愛著莎莉。
她是我相同又相反的姐妹,是我找尋了多年、甚至忘了我在找尋的母愛。我緊握著她的手。就像我不曾緊握過瑩的那樣。莎莉是我的救贖。如果她是我的夢我但願沉睡致死。
我愛你。
我輕輕在她熟睡的耳邊低吟。生怕攪擾了她的夢。生怕讓她察覺我對她的感情。
我愛她。但我是她的什麼人?是她撿回家的流浪貓,是她的助手,她的學生,她的姐妹,她的母親,她用來發泄不安的道具。
《四月櫻》在大賣。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我們為了它付出了全部的熱情和能量,將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到每一個細節的琢磨上,直到那結果真的到來我們已經變得對結果毫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