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念西風獨自涼  第二節 曉來誰染霜林醉(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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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早春三月總有驕陽明媚熏風溫軟。啾啾鶯啼唱一曲婉轉的歌,和風生出一份癡醉的眷戀拂過堤上的柳,才見柳葉新生絲絛垂下若二八少女溫順的眼。草芽尖尖頑皮的露出一個笑臉,看堤邊女子眼波含笑望向良人柔情似水,看堤上少婦伐其條枚不知遠方離人歸是未歸。
    曹操看見柳下那人笑得通透清朗,揉碎的陽光落在眼梢唇畔,帶著一種恍惚。曹操不知道究竟是這春景太美還是那分花拂柳的人讓他舍不得錯目,隻覺得這是那畫師也描摹不出的萬千風情。本該相邀知己共醉詩酒的情懷,卻不想偏偏被那豔麗的日頭刺的眼睛有些疼,不禁皺了眉,而眼中人還是那樣唇畔含笑,任曉風拂起青衫蕩出一彎好看的弧度。
    “奉孝。”曹操踏過腳下初綠的春草,仿若踏過多少年來旌旗影裏的一抹斜陽,站到了郭嘉的身邊。沒有戰馬嘶鳴,鶯歌燕語中依舊是心照不宣的那份信任。
    郭嘉淡笑不語。折了手中的柳,一拜遞至曹操的麵前。
    折柳折柳。
    曹操一怔,滿是迷惑,伸手去接,指尖碰到那人的衣袖從自己的手中拂過,東流水般抓不住一縷留戀。
    “奉孝!”曹操意識到什麼一聲驚呼,隻見那人愈來愈遠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了無痕跡。隻留那柳條在手掌中冷若冰霜,柳樹垂絛,紛紛擾擾一個寂寞的春天。
    握得住手中的柳,又隻見滿眼堤上柳。卻留不住眼前的人,留不住萬千仰望中的一份溫暖。
    曹操忽然覺得畏懼,刀光劍影血染沙場時亦沒有過的畏懼。萬裏江山如畫,坐擁一個天下也不會懂得一種畏懼叫失去。而那個人卻分明消弭在了這堤柳下,消弭在了這煙波浩茫中。
    “奉孝!”
    一聲急呼驚坐起。
    拭去額上一層薄汗,原來是夢。那青衫淺笑的人,連同那豔麗的春色,都是夢。
    帳外的雨依舊在下。
    恰逢這雨季,道路積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大軍已滯留無終多日。
    “哎”曹操望著帳內昏暗的燭火一聲歎息。又想到了剛才的夢,隻覺得頭隱隱的痛。抬手摁了摁額頭,一瞥看見自己投下的影子,在燭火的照映下顯得突兀而孤獨。
    重新躺入衾被中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帳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擾得心中煩躁,輾轉反側竟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踱至案前對著行軍圖出神,而耳畔卻回響著的卻是郭嘉最近越來越嚴重嗽聲。那個本來就清瘦的人如今更是瘦的厲害,仿佛連那一襲青衫都撐不起來。這樣的天氣,於他怕更是難以忍受吧。想著他那近來那愈發蒼白的臉,曹操莫名的心頭一緊。
    在這連綿的雨中又持續幾日,後遵田疇之議,改行一條尚有微徑可尋的路線行軍。燃眉之急得以解決,又聽從郭嘉之計棄輜重貴神速,大敗烏桓軍。
    正值盛夏時節,本該夭桃穠李百花豔豔,但柳城城內卻一片頹然蕭索,頭頂上一片明朗的天藍得令人心悸。眼見城中百姓眼中閃過的淡漠是見慣離亂的心如死水的絕望,管誰天日暗換管誰人又是傾覆,亂世裏活著本就看一場無關你我的戲。權柄榮耀與他們無關,江山姓氏與他們無關,不過黔首百姓,能握住的也就是家中妻兒著著荊釵布裙的手。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柳城的荒涼無聲的控訴著又一場白骨堆積出的勝利。
    郭嘉看著曹操斑白雙鬢下依舊意氣風發的臉唇邊漾起了一抹笑,“明公……咳咳……”隻是恭賀大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
    “奉孝!”一陣咳嗽咳的曹操異常心慌,也不再管什麼禮節匆忙的扶住郭嘉的肩胛,讓那咳得已經虛弱的人才得以站穩。
    “奉孝……”曹操一聲抵喚,破柳城的意氣風發全然不見,說不清是擔心還是緊張,隻是心頭仿佛針紮了一下,痛的清晰。手指下的那副肩膀,已經瘦的隻剩了一雙皮骨,透過青衫,他能感受到那肩膀在劇烈的咳嗽聲中抖的厲害。
    咳嗽聲漸止,隻剩了沉重的呼吸聲。郭嘉用袖口拭去了麵上的薄汗笑了笑:“無礙的,徒擾明公擔心了。”
    “出征到現在,這咳嗽已有一段時間了吧…”曹操看著郭嘉因咳嗽而漲紅的臉,微微歎氣。
    郭嘉一雙清明的眼,看透多少世事紛擾看清了這血染的河山下多少人的結局,而此刻他也清晰的看到了,看到了那橫戈立馬半生戎馬的人眼中的落寞,以及年華逝水的蒼老。
    寂寞麼?郭嘉突然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他縱能乾坤算盡人心皆懂,縱能算無遺策文謀定天下,卻改變不了這青山綠水間的寂寞。
    掌上山河,孤寡一語道出多少帝王的無可奈何。坐擁天下,卻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到底不如那民間妻賢兒孝的尋常人家。
    郭嘉悲憫的望向麵前的明公,笑的有些苦澀:“嘉自幼體弱,終無大礙的,明公無需掛心。”
    都是自己選擇的路,退路已無,隻能一步步向前,盡管爬摸滾打鮮血淋淋,用真情換有朝一日身居巔峰的無情。
    “回許都後,好生調理修養,孤派人在送去些補品藥材。”沉吟片刻,曹操又道:“奉孝要好生保重身體,孤之身後事可當屬奉孝啊!”
    “明公玩笑了。”
    “玩笑與否他人不懂難道奉孝還不知?”
    郭嘉忽然覺得喉嚨有些酸澀,十年來的點滴在眼前一一回放,有些恩德怕傾盡此生也是難報。即使他知道明公等的不過是他的一個承諾,但他卻無法開口。子曰君子慎於言而敏於行,郭嘉從不自詡自己是什麼君子,但此刻他終是許不下什麼。
    既然能看透別人的生死,也就能看透自己的。通透有時候就是殘酷。
    郭嘉一拜到底:“明公知遇之恩,嘉百死不能報一。”他能說的唯有這句話了,不是承諾,隻是剖白。
    曹操見郭嘉行禮,突然一怔,急急的道:“奉孝這是何故?”
    郭嘉一笑,是曹操見慣了的清明疏朗。
    “若歸許都,明公可賜嘉幾壇佳釀美酒?好想喝個不醉不歸。”
    “好!孤定設宴,同奉孝喝個不醉不歸!”
    曹操怎麼也想不到數月之後歸許,他執著佳釀美酒卻隻喝出了滿口的苦澀,對著滿堂的淒惻冷清和淚飲下的是今生鋪天蓋地的寂寞。
    不覺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一城縞素若楊花素雪。原來少了一個人,天大地大就隻剩了一種冷。
    不醉不歸。醉得不知歸處。
    曹操還記得郭嘉嘴角常年噙著的那抹清明疏朗的笑。恍惚間分不清夢裏夢外,就想這樣看個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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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現我寫腐了。。。其實我隻是想寫很純潔的友情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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