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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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黃湯下肚,驅散了身上的寒意,我隻著一件貼身的蜜合色內衫,懶懶的蜷縮在貴妃椅上,把頭鑽入雪白的狐裘內,越埋越深。
突然身上被人隔著狐裘狠擰了一把,我忍不住吃痛的驚呼一聲:“哎呦。”
一旁正在為我擦拭著濕漉漉長發的月秀吃吃笑了起來,笑聲有如銀鈴般清悅,我悻悻的翻了個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雌雄難辨,俊美異常的臉龐,他斜挑著眉,微眯雙眼,唇邊帶著一絲謔笑,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道:“別弄髒了我的狐裘。”
我撇撇嘴,使勁把它往臉上粗魯的蹭蹭,挑釁的瞪著他道:“怎麼著?”
“又被人坑了多少銀子啊,跑我這撒氣來了?”隨雲臉上不由流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接過月秀手上的軟麻布,坐到我的身側,細細的為我擦拭起頭發來,問道:“為何沒帶傘?”
“帶了,半路上遇到個避雨的老人家,隨手就送了。”隻覺一股奇特的香氣鑽入鼻中,似蘭香,又比蘭香更膩,似草香,然而卻比草香甜,我一揉鼻,皺皺眉道:“隨雲,你好好一個大男人,幹嘛學女人家擦脂抹粉。”
冷不防頭皮被扯得一痛,隨雲白了我一眼,對我一笑,嫵媚的簡直無以複加:“要叫舅舅,小銀兒。”
冷冷打了個寒顫,我忙別開視線,粗粗看去,但見紅毯從門口鋪滿房間每個角落,鏤空雕花的紫檀桌椅,蘇繡裝飾的坐墊,牆上掛著名家的字畫,紫金檀爐裏燃著名貴的龍泉香,樓下隱隱傳來的鶯歌燕曲,婉轉耳邊,尖細的唱腔聲聲回蕩,歎道:“你可真鋪張。”
他垂首,為我的長發係上條絲質緞帶,濃長的睫毛如羽扇般掩蓋了勾魂的桃花眼,微風輕拂,撩起輕紗薄簾,吹開他絲絲垂發,露出白晰微熏的臉龐,回敬道:“人生在世一趟不容易,何不好好享受,哪像你,喜歡抱著撈什子過日子。對了,你爹知道你來這不,別惹他生氣,我還真怕他找人拆了我這伊舞坊呢。”
“你會怕他?天下間你最怕的不是我娘嗎?”我一挑眉,調侃道:“她現在在道觀裏,沒心思來調教你,她對你和對我的態度一樣,自求多福,阿彌陀佛。”
“真是這樣嗎?”他泛起一絲苦笑,喃喃自語道。
我半支起身,大力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想讓我娘她放心,就從良吧,娶個媳婦,然後再生個大胖小子。”
撲哧一笑,隨雲清且媚的桃花眼眼波流動,眼尾上翹,打量著我道:“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大食國搜羅舞姬,聽說這期間你未來夫婿上門了啊,來頭可是不小。”
“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心口一陣堵,該死的臭狐狸,沒準現在正溫香軟玉抱滿懷呢,想著想著,就氣惱的揪起一把狐毛。
薄唇揚起一抹興味的弧度,他戲謔道:“看來那小子本事挺大的啊。”忽然他收斂了玩笑神色道:“不過聽說你近來和七王爺來往甚密。”
“你怎麼知道?”我回過神,驚詫的問道。
“舞坊裏最不缺流言蜚語,都在傳七王爺和一名男子舉止曖昧,當街調情,還說那男子對王爺更是愛到深處心不悔,送上米糧幫他解了饑民之困。”他注視著我張口結舌,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由紅轉黑,笑的越發肆意道:“我聽他們一形容,就猜到了八九分,如此膽大妄為,不是我的小銀兒,又會是哪家的俏公子?”
“我說,你一個財迷,咋比我還招人喜歡呢,哈哈哈哈。”說完,不忘伸手捏一把我僵硬的臉。
我張張嘴,正欲言語,隻聽門外一陣喧嘩,一個熟悉尖利的嗓音格外突兀:“滾開,我知道她在裏麵,再不讓開,本宮滅你九族!”
算了,該來的總歸要來,我歎了口氣,對一頭霧水的隨雲擠出歉疚的苦笑,道:“找我的。”接著對侍立一旁的月秀道:“去把那到處滅人九族的小姐請進來吧。”
隨雲一笑,起身順手為我披上件淡青的長袍,卻因尺寸過大而顯得有些鬆垮,下擺更是拖曳在地,我往前一邁步,差點被拌倒,幸虧他早有提防,扶住我,搖頭道:“你不會著襦裙也這德行吧?”
話音剛落,隻聽咣當的一聲,門已被踹開,隨雲一楞,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道:“悠著點,別連累了我屋子裏的寶貝。”
我坦然的端望著杏眼圓睜,粉麵薄怒的佳人,隨口道:“放心,誅九族不會拉下你就是了。”
“真是我的好外甥女啊。”隨雲輕笑一聲,衝她點頭道:“姑娘隨意,小可就不奉陪了。”說完,便十分知趣的掩門而去。
眸光定定的凝在我身上,複雜的眼神帶著一點哀怨,一點淒楚,一點羞惱,更有幾分恨意,半晌,她輕啟櫻唇,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原來你才是沈艾銀。”
“十三公主冀嬰寧。”我的目光沉靜如水,嘴邊勾起的笑意就像飄在碧空的一縷薄雲。
她往前幾步,道:“為什麼,為什麼楚哥哥喜歡的是你,我到底哪點比上你?”
心一凜,我與她對視道:“是他親口告訴你,他……喜歡的人,是我?”
“是,他說除了你他不會娶任何人,你一定很得意,對吧?父皇去了,現在連楚哥哥也不要我了,”嬰寧的眼眸躥動著怒火,一字一頓道:“可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他真這麼說?”我有些恍惚,心頭電光石火般的掠過一陣顫栗,不知是驚喜還是茫然,自言自語道。
“你”她指著我,惱恨的說不出話來,忽的一跺腳,直撲過來。
我忙閃躲,卻不料倉促間踩到自己的下擺,十分狼狽的被絆了個狗吃屎,而她則撲了個空,一個重心不穩,狠狠砸在我的身上,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哎呦我的娘,散在腰間的長發被她揪在手裏,頭皮被扯的生疼,想也不想,我飛起一記無影腳,直踹她的下巴,她發出一聲慘呼,迅速施出一招擒拿手直抓我的胳膊,剮出幾道血印子。
大怒,我呲著牙,用力朝她胸前擂出一拳,她這回倒哼也不哼,抓住我的手,張嘴就咬了下去,疼的我罵道:“快鬆口,你屬狗的啊?!”
直鬥到筋疲力盡,我倆也沒分出個勝負輸贏,反而是全都披紅掛彩,好不狼狽。
嬰寧她釵環委地,發髻散亂,衣衫不整,全無適才的光豔奪目,坐靠在紫檀桌腿上喘著粗氣,我的情形沒比她好上幾分,頭發亂得好像叢生的雜草,捂著牙印深深的手背,噝噝的倒抽冷氣。
她瞪我一眼,我也瞪她一眼,猛然間,倆人同時楞住了,隨即爆出大笑:“啊哈哈哈哈。”
咳了兩聲,她斜睨著我,板起臉,卻忍不住漏出笑來道:“你笑什麼?”
我笑而不答,反問道:“那你又笑什麼?”
“我笑天下間敢動手打本公主的隻有你一個,”她輕哼一聲,噘嘴道:“連父皇都不舍得動我一根手指頭,哼哼,你信不信我滅你九族。”
“那敢問公主,你迄今為止滅過幾戶九族呢?”我偏著頭認真的問道,心裏暗笑不已,突然覺得這公主實在可愛的緊。
她臉一紅,噎嚅了幾下嘴唇,惱羞的瞪了我一眼,不禁撲哧一聲又笑了起來。
待後來隨雲推門而入,見滿地狼籍,痛心疾首大呼小叫的模樣,又惹來我們一通肆意的狂笑,如果不是我倆都掛了彩,隻怕都會被他當即扔出伊舞坊去。
馬車碌碌,馬蹄踩踏在雨後青石板路地麵上的嗒嗒聲,空闊而響亮。
微閉雙眸,閑適的聽著那馬蹄聲起落,耳畔驀然飄入嬰寧倔強堅定的嗓音:“對楚哥哥,我是不會放手的。”
對上她晶亮的眼眸,內裏蘊著的執著堅定,全心全意和沒有虛飾的情意就如同一麵銅鏡,反照出了我的猶豫和退縮,眼神不覺黯了黯,我勾唇一笑,卻笑的很牽強。
“小銀,前麵就到驛館了。”簾外傳來隨雲的嗓音,我撩開紗簾望去,卻見一人從驛館裏緩緩走出。
嬰寧眼睛一亮,喊道:“停車,快停下。”不待車停穩,搶先跳下,提著裙角,歡天喜地的朝那人奔去:“楚哥哥。”
看到他一楞後隨之展露的笑顏,我鬱鬱的放下車簾,一時間靜坐無語,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一種從未有過的悵惘,襲上心頭。
隨雲掀開簾子,深深的看著我,睿智的目光中盡是了然和通透:“他就是楚然?”
沉默的點點頭,空氣奇怪的凝滯著,壓抑的我呼吸有些難受,隨雲抬手,在我腦門上屈指一彈,毫不含糊道:“那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下車。”不由分說,就把我從車裏拽了出來。
“嬰寧,你的下巴怎麼了?“楚然眉頭一皺,俊美的臉霎時沉了下來,甚是嚴峻,問道:“還有你的脖子?”
嬰寧忙捂住脖子,支吾道:“沒,沒什麼。”眼角餘光卻不由自主瞟向款步行來的我。
他轉向我,目光如隼,隱壓著怒氣,聲一沉道:“小銀,難不成又是你對嬰寧動了手?”
聽到他的質問,我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悄悄將衣袖往下扯了扯,掩住右手背上的牙痕,隻見他板起麵容,靜靜盯著我,眉目間頓時籠上一層令人見之心寒的冷意,連語氣中也透著無邊的冷意:“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衝動,行事不計後果。沈艾銀,是我錯看了你嗎?”
“啊,不,不是這樣的。”嬰寧插嘴想解釋,卻被我自嘲一笑,負氣打斷道:“是,你錯看了我,我沈艾銀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從來沒有什麼風度,更沒有什麼教養。行事莽撞,而且不講道理。”
每說一個字,心像被萬千根針芒刺割著,酸澀的眼底慢慢的,一點點彙聚起水汽,凝望著他混雜著難以形容的困惑和痛楚的墨黑眼眸,笑意更濃:“不要以為你了解我,其實你,什麼都不了解。”
隨雲不易察覺的捅了捅我的脊背,用眼神不停暗示我,又對他投去友善的一笑。
楚然冷冷掃了他一眼,回道:“你說的很對,周旋在幾個男人間,左右逢源,長袖擅舞,也決不會是大家閨秀所為。”
這句話如一個響亮的巴掌,打碎了我所有偽裝的堅強,低頭將奪眶欲出的眼淚生生逼了回去,揮手止住隨雲的憤吼,臉褪去了血色,如紙般蒼白,一抹虛弱的諷笑,緩緩揚上唇角,原來,原來你竟是這般看我。
“看清了也好。”我轉身說道,話音淡得像是吹皺一池清水的那陣清風,飄渺無情,不留一絲痕跡。
疏疏朗朗,幾近透明的天空複又飄起了薄涼的雨絲,緊跟在我身後的隨雲,發出一聲歎息,淚再也止不住,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