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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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跟我才到家,後腳跟楚然便追上門來,什麼話也沒說,麵也不見,直接打發了小喜把金鎖送還給了他,又借口淋了雨,感染了風寒,閉門謝客,連霸王七送來的邀約也一並婉拒了。
翌日一大早,楚然再次上門,彼時我正與擎言一道研究釀酒的古方,徹夜未眠,兩眼熬的通紅,小喜一進門,就幹巴巴的瞪著我,扭捏道:“小姐,老爺又讓我來請你去見楚公子。”
我充耳不聞,顧自對麵露顧慮的擎言道:“我知道釀酒靡穀耗糧,選在此時開窖釀酒,時機是不甚妥當。”
“二爺,哦,不”擎言赧聲道:“二小姐,而今莊稼歉收,米價升高,我擔心官府很快就會頒布禁酒令以節約糧食。”
燭台上的蠟燭輕輕爆了一下,終燃盡而熄,小喜見狀,忙不失時機的插嘴言道:“蠟燭爆,有客到。”
我繼續裝沒聽見,雖有些倦意,心下卻是一片澄明,擎言說的對,現在釀酒的確不合適,即便有再多不甘,再多怨憤,也犯不著拿銀子去和那人鬥氣,沈艾銀啊沈艾銀,你再這般,怕是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也罷,這個法子先緩緩,另覓他途還是把聚香樓的貨源給弄到手,眼珠子轉了幾轉,我對擎言說道:“辛苦你了,你先回房歇息,釀酒一事我們暫且延後再議,至於引湯泉建湯池,所需銀兩我會按我們事先估算的盡數撥給你,務求建成一座瀘州乃至整個蜀地最大的湯泉館。”
“那隨雲公子的要求?”擎言問道。
我揮揮手道:“先不用管他。”那家夥昨天送我回府,正趕上擎言來找我商議建湯池,一聽湯泉兩眼放光,居然想引去自家後院享受,軟磨硬泡,至今死賴在西廂房不肯走。
說起來,我得趁爹沒發現他留宿,把他給弄出府去,不然一定又是雞飛狗跳,於是送走了擎言,支走小喜,獨自一人往西院走去。
才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內裏傳來隆隆怒吼聲,我一拍手,壞了,不會是我來晚一步,他們冤家路窄,已經對上了吧。
“好小子,欺負完小銀,還敢上門。”九曲橋上,隨雲的嗓門吼的震天響,他麵前堵著的兩人正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老爹和此刻我最不想見的那人。
趁他們沒留意到我,一閃身,我躲到了假山後,就聽見爹馬上提高了嗓門,對吼道:“臭小子,我還沒問你呢,你又跑我這來幹嘛,難不成又想來帶壞我那不孝女。”
一襲藍衫,華貴而精美,那人迎風而立,清俊屹然,象是一泓瀲灩的春水,平靜卻教人移不開視線,隻是臉上的神情冷肅,如遠山上的冰雪,寒徹入骨,銳利的雙眸直迫隨雲。
隨雲冷著桃花眸,朝爹斜斜的睨了眼,唇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是為昨天的話來道歉?好心奉勸你一句,道歉如果有用的話,還要官府做什麼?”
“臭小子,你知道啥,孩子們鬧鬧別扭罷了。”爹極力克製仍沒好氣說道:“道個歉,也就沒事了,小銀不是個氣量狹小之人。”
“伯父,”楚然麵上現出愧意,眼底閃過若流星般轉瞬即逝的晦暗,緩緩開口道:“這位公子說的很對,我昨日所言實在……太過分了。”
爹困惑道:“呃,賢侄,你對小銀說什麼了?”
糊塗老爹,我暗自翻個白眼,一探頭,卻見隨雲也做了個同樣的表情,搖頭道:“姐夫,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才好。”
“姐夫?”楚然臉色遽變,一揚眉,費力的翕動唇角,聲音輕而沙啞,難以置信的望著隨雲道:“你是……小銀的”
“我就是她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獨一無二的舅……舅。”隨雲輕哼了聲,一字一頓道,半是炫耀,半是打擊的,故意在舅舅這兩字上加重了音。
一怔,片刻後,他苦笑不已,黯然道:“從頭至尾都是我的錯,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到小銀,求得她的諒解。”
歎了口氣,隨雲收起嬉笑的神情,肅容道:“你是錯了,卻是錯在你不夠信任她,錯在你說的話太傷她的心。”
我神色一黯,垂下頭,背靠在假山壁上,靜靜的聽著隨雲繼續往下說道:“好言三春暖,惡語三冬寒,既然已經說了,就要有覺悟去承受惡言帶來的後果,至於接不接受道歉,全看小銀,但,我要告訴你,小銀她先是這的二小姐,後才是沈府的管事,在我們心裏她是無價之寶,不容許任何人輕踐,如果,你敢再讓她難過,就絕不會讓你隻像今天這般。”
“賢侄啊,看來這回要靠你自己了,雖然我口口聲聲喚她不孝女,可心裏清楚明白著,她是個最孝順的孩子,她固執的不肯見你,想必這回你是真傷了她的心,即便希望她能覓得良緣,但為人父母,更希望的是子女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無價之寶,平安快樂,不知不覺濕了眼角,我深吸口氣,一絲微笑浮上唇邊,彌足珍貴的親情遠勝世間一切,你們又何嚐不是我的無價之寶啊,一抹眼,隻聽頭頂響起隨雲無奈寵溺的嗓音:“唉,居然躲在這偷偷掉起金豆子來了。”
一慌,我下意識向他身後張望去,隨雲安撫的拍拍我的肩,道:“放心,他已經走了。”
說不清到底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我呐呐重複道:“他,走了。”
隨雲默然,沉默的臉在被假山遮擋透過的微薄光線裏看不出表情,半晌,出聲道:“你,終歸還是喜歡他的。”
“因為喜歡他,所以在意他說的話,換作是從他人嘴裏說出,以我熟悉的小銀,隻會蔑笑著走開,”他輕眨的瞳眸似水,一徑的清澈到底,對上我愕然的眼神,唇邊緩緩漾開一絲微笑,且輕且柔。
“你在意,所以生氣難過,你放不下,才會躲在這偷聽,你更怕自己心軟,才會選擇避而不見。”
我踉蹌的往後退了半步,後背緊貼著假山壁,固執的搖頭,反駁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放不下,連金鎖我也讓人還給了他。”
“物是死的,人心卻是活的,小銀,你的心能收的回嗎?”
精致的走馬燈高掛橫梁,柔和的光映照在樓閣朱欄,珠簾銀鉤之上,猶如覆上了層層緋色的薄紗,眉清目秀的小廝手持玉壺在偌大的廳堂上穿梭。
忽的,激昂的鼓聲一起,一身穿粉藕色短袖露腰紗衣的胡姬,自簾後飛轉旋出,幽幽綠眸,嵌在深凹的眼窩中,閃爍著攝人心魄的妖嬈,潔白的足尖踮起,舞動出萬般風情,腰間的金色飾物隨著舞姿在半空一直回旋,發出清脆的聲響,直敲進在座之人的心裏。
二樓的暖閣內,隨雲執壺往琥珀杯裏傾入千金難求的西域葡萄佳釀,酒是剛冰鎮過的,冒著白氣,得意的笑道:“吵一架不說,還順帶拐走了沈老頭的寶貝女兒,哈哈哈,看來下回我是進不了你沈家大門嘍。”
我一手微搭胸前,把玩著另一隻琥珀杯,一手枕於腮下,懶洋洋的看向樓下的胡姬,回道:“那就翻牆唄。”
剛說完,我的眸光便定定落在大堂正下方一角,那獨坐的中年男子,與別的專注看舞的客人不同,左顧右盼,神情詭異而緊張,好像在搜索又好像在躲避什麼,尤其是他嘴角邊的兩撇胡子,總感覺說不出的怪異。
“怎麼了?”隨雲順著我的目光望去,調侃道:“瞧見什麼有趣的事了?”
是誰,他究竟是誰,我蹙起眉,偏著腦袋思索著,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見過他,可是是在哪呢?”
這時,一個青衣小廝上前斟酒,隻見他的一對三角眼立刻射出淫邪的光,手不安分的伸向小廝的後臀。
刹那間,被一道強烈的閃光劈中腦門,我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陳大富。”該死,他不過是人消瘦了些,添了兩撇假胡子,我早該認出他才對。
“富茂酒樓和富泰錢莊的老板陳大富。”隨雲若有所思的沉吟道。
“恩,”我注視著笑的一臉猥瑣的男子,眉頭不由蹙的更緊,轉頭道:“借個你信的過又機靈的小廝給我,幫我弄清楚他究竟想做什麼。”
隨雲想也不想,馬上起身答道:“好,我這就去安排。”
“你不問我為什麼?”我舒展雙眉,托腮笑問道。
半眯起勾人的桃花眼,他輕揚唇角,微彎下腰,輕點我的鼻尖,笑道:“隻要你不砸我伊舞坊的招牌,隨小銀你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
我回給他一個感謝的笑容,複又將視線投向陳大富,眸光轉而暗沉下來,琢磨道,這個人不但是陶知府的妻舅,更是陶知府變賣庫糧的經手人,往日貪贓枉法少不了他的份,如今那陶知府既東窗事發,已被下獄,照常理他也該一同入罪,亦或是遠逃天邊,為何還會如此冒險,出現在這裏。
憑著直覺,隱約嗅到不尋常的氣息,一種山雨欲來前的不安和擔憂讓我一點點捏緊了手中的琥珀杯。
酒入愁腸,易醉,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隻略飲了兩杯,便有些頭暈目眩,視線中,陳大富那張臉開始搖晃,模糊起來,慢慢的,難以拚湊成一個完整。
等了會,不見隨雲回來,我用力拍拍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一撐桌沿,站了起來,搖晃著推開門,走出暖閣。
長廊兩側皆是包房,都閉著門,內裏傳出或嬉笑聲,或撫琴聲,兩排美侖美奐,薄如蟬翼的燈籠,暈著曖昧的嬌紅,氤氳著嫋嫋香氣,熏的我醉意愈深。
身子發熱,我扯了扯衣領,步履漂浮,綿軟無力,隻得扶著牆踉蹌而行,走到一間包房前,手扶靠著的門毫無征兆的突然從內打開,一下側身重重摔了進去,就聽一聲喝斥響起:“何人大膽擅闖?”
很快,有什麼東西架上了我的脖頸,透骨的冰涼。
用手肘撐著地,我艱難的想要起身,奈何骨頭像散架般乏力,再加上被脖間的物件壓了壓,隻略掙紮了幾下,便頹然的側伏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阿榮,把劍收起來。”
嗓音好熟悉,冷冽,恰如碎冰相擊,威沉,仿能吞天吐地,那迫力依言霎時撤去,但頸間涼意依舊,我微微抬頭,醉眼迷蒙望去,隻掠到煙紫色的一方袍角和一雙金絲套繡軟底靴。
“隨……雲”我茫然的喃喃喚道,下一瞬卻被人扶起,擁進一個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懷抱中。
“你們全都退下。”
“是。”
鼻端充斥著酒香和男子特有的剛強所雜糅成的氣息,臉貼在堅實的胸膛,聆聽著心髒有力的跳動聲,傳遞而來的安心的感覺,讓我情不自禁的閉上眼,昏昏欲睡。
朦朧間,似有什麼撫上我的發,輕輕的,柔柔的,有個聲音從他的胸腔裏發出,嗡嗡的,卻是異樣的清晰:“為什麼你總是這般不期然的闖入,教我既驚且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