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兩天很不對勁，幹什麼都惶惶忽忽的，吃個飯也一下咬在筷子尖上，差點把牙崩出一塊。自從那晚夢見歐陽楚開始，我腦子裏幾乎塞滿了他的畫麵，尤其是那晚在瑤柳塢我們對視的場景，一直在我眼前繞啊繞啊，繞得我兩眼發直，走路都要往地上摔。
    說起來，歐陽楚真正跟我那樣對視還是第一次，好像他之前從來沒認真看過我一眼，我真是懷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
    而且更奇怪的是，我一見歐陽楚，就覺得難受得慌，也說不上哪裏難受，反正就是怎麼呆著也不舒服，好像憋著一口氣，怎麼也不順暢，有點焦躁，或者別的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見他的時候，就更焦躁，一個人在竹林裏瞎轉，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實在沒轍了，拿著短刀練練功夫，對著竹枝竹葉一陣亂砍，甩頭晃腦，可歐陽楚還愣是在我腦子裏紮了根，跟個釘子似的拔也拔不出來。然後我一下趴在地上，使勁捶後腦勺，腦門也一下下往地上磕。
    “大清早的，尋死覓活呢。”
    聽見聲音，我猛地抬起頭，一骨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特別恭敬地對著來人行了個禮。
    “沒記錯的話，你是蕭芷，對不對？”要說整個歐陽山莊，除了主子們惹不得，還有一個人也是絕對不能惹，那就是現在跟我說話這位，大管家歐陽無名。我一看見他，就覺得後背來了股涼風。
    我還是恭敬地低著頭，道：“正是屬下。”
    “這竹林我花了多少時間才給三公子弄得端正，你砍砍殺殺的倒是痛快了。”他雖這麼說，倒也沒聽出話裏有什麼不滿。
    我趕緊賠禮道歉，態度極其誠懇：“屬下知錯。”
    他走近了幾步，身上那股子藥味立刻傳了過來，不過並不難聞。他仔細瞧了我一會，道：“你剛剛是發癔症，還是中了邪了？你這種樣子的護衛，我可真要擔心三公子了。”
    我吸了吸鼻子，沒說話。總不能跟他說，屬下我這樣子，是因為天天惦記你們家三公子。估計要是這麼說了，我非得被大刑伺候。當暗衛的好處就在於，你不想說話時，就可以保持沉默，沒人算你無禮，還會覺得你這暗衛當得夠格。一個能說會道，廢話連篇的暗衛，實在不會討人喜歡。
    幹什麼就得像什麼不是。
    他果真沒覺得我無禮，倒是先笑起來：“你們這些做暗衛的，就是話少，聊天說話找你們都沒意思。”
    不過，他還是自顧自說起來，好像隻需要我聽著，或者我聽不聽也不重要，記不記得住也完全無所謂。
    “記得我跟你說過，以前山莊裏也有個姓蕭的侍衛。那個人倒是跟你有幾分像。也是一副野性子，怎麼都打不服。當年，他的主子是已故的二公子歐陽曄，沒少折騰他，進我這刑堂都是家常便飯。”他停下來，像是在回憶。人到了歐陽無名的歲數，總是想找個人聊以前的事，也不管別人愛不愛聽。
    說實話，他說這些話，我注意力還真集中不起來，連在世的大公子歐陽聿我都沒見過幾麵，更別提已故的二公子歐陽曄了。不過聽聞，歐陽曄也曾是江湖上的狠辣角色，飛揚跋扈，氣焰囂張，反正不好的詞都用來形容他就對了。我使勁咬了下嘴唇一口，疼得鼻子一皺，因為歐陽楚又開始往腦子裏鑽了。
    我這是遭了什麼孽障？
    “那個人的事也算是轟動一時了，也就是他敢惹怒了二公子。”歐陽無名忽然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好像他說的這個人跟我有莫大的關係，而後眼睛又看向了別處：“他竟然背離了二公子，逃出了山莊。不知動用多少人力，也找不見蹤影，就像憑空沒了一樣。”
    跑了？看來那時候歐陽家還沒有用連心蠱這種缺德東西。不過那個二公子也真夠狠的，把貼身侍衛都嚇跑了。
    我聽著歐陽無名講以前的事，發現這個大山莊裏藏著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雖然我也生活在裏麵，也每天都跟著主子，但是卻對這裏一點也不了解。
    這一次，我真切意識到，歐陽山莊，自己雖然生活在這裏，認識相處也都是這裏的人，但卻從來沒有融入進去。這不是一個時間問題，而是一種心態。不管歐陽山莊發生了什麼，自己都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以毫不關心。歐陽山莊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歐陽山莊。但是又有什麼屬於我，而我又屬於哪裏呢？
    現在總算明白，我對賣糖瓜子那小子的感情，除了經曆了生死的兄弟之情外，還有一種感情，那就是他是我在進入歐陽山莊之前就認識的人，是唯一可以證實我不屬於這裏的人。
    歐陽無名還在說著，他說當年的事，都已塵封入土，那個姓蕭的侍衛在歐陽山莊呆了不少年，本以為他就是死也會死在這裏，可想不到，他竟然可以逃離出去，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像從沒來過一樣。歐陽無名最後的語氣透出了些淡淡的悲傷，可他悲從何來呢？
    這人到底跟他是何關係？為什麼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提起這個與我同姓的人？
    說完這些，歐陽無名背過身，準備離開了，他昂起頭，迎著初升的朝陽，聲音再一次響起，他說：“蕭芷，那個人叫蕭洛，你應該記住的名字。”
    “歐陽管家，我為何要記住這個名字？”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或許永遠都不知道。”歐陽無名走出了竹林，卻在我心裏種下了一顆疑惑的種子。這顆種子被我的好奇心澆灌之後，將會長成一棵參天巨樹。當我的軀體再也裝不下這棵樹時，它就會逼得我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