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為了他用硯滅！你不怕死麼？”樓影風搖晃著華顏清瘦的身軀，繼而隨意抓過衣服套在身上，在衣櫃裏翻找著放置的紗布和藥酒。
    華顏眼睛瞪得大大的，細瞳在其中顯得尤為明顯，春/藥的效力漸漸殆盡，硯滅帶來的痛楚讓華顏慢慢清醒，血越流越多，浸透身下雪白的床單，四道銀白色的波紋越來越明顯，直到發出刺目的光。
    樓影風的心隱隱作痛，他看著華顏無意識地吞咽下疼痛的呻/吟，瑩白的皮膚上沁出冷汗，遇刺時的一幕又在他眼前回放。
    那時，他亦是這樣，一切都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流多少血，不在乎肩胛處的皮開肉綻，不在乎對手是多麼強大，拚盡最後的力氣，為秦宸亂擋住致命一擊，不讓他受一絲傷害。世人都道落暉華顏軟弱，可誰知他其實是最堅韌的，就像一棵纖弱的梅樹，就算自己什麼都沒有，都還要直直地挺立，隻為守著足下那一方土地。
    “啊！！”華顏的手捂住肩胛處，正是上次受傷的地方，本來的疤都沒褪盡，就又添上一道，甚至比上次的傷口還深。
    樓影風心中翻湧著不知名的情緒，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就像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地從身體裏挖去，而這個東西是他必須找回來的，也有可能是他永久不會得到的。
    他就這樣愣在原地看著華顏許久，終於上挑的眼角產生些濕潤的物體，暗紅的眼眸露出些迷茫。
    “嗬嗬，真好。”華顏撫摸著自己肩胛處的傷，慘白地微笑道，“亂……”幸虧自己用了硯滅，要不，痛苦的就是秦宸亂了，那個堅定不移為他打江山，守疆土的霸氣男人，那個生命中隻剩下三個理由，日複一日違背世俗來愛他的男人。
    “無人公子，你怎麼樣。”樓影風找到紗布，拍拍他裸露的胳膊。
    “我……無事。”華顏恢複理智，有氣無力地說。
    “你這又是何必。”樓影風看著他漸漸渙散的棕色眼眸，心頭猛地一縮，“你愛的不是淩瑞千雪麼？”
    “淩瑞千雪……”華顏忽然覺得，這個名字早已和他隔了十萬八千裏，她的形象也模糊得怎麼都看不清，“我……”
    “還是你根本就不愛她？”樓影風怎麼也想不明白，傳聞中為了淩瑞女皇做過那麼多犧牲的淩瑞丞相會如此輕易地移情別戀，“即使她要刺殺你，照你的性格不是應該甘之如飴麼？”他認真道，小心翼翼地扶起疼痛緩和的華顏，給他的下半身蓋上被子，用藥酒擦拭他仍在流血的傷口。
    這個藥酒有麻藥的成分，因此華顏隻是痛了一下就沒了知覺，任樓影風輕巧地做著包紮。
    “你真的是個謎……”樓影風低低地說道，“更是一個迷，迷得秦宸亂，我，還有他圍著你團團轉……不過，我現在也真的陷進去了……”他就像在自說自話，前言不搭後語，昏沉的華顏也什麼都沒注意到。
    快入秋了，夜涼如水，月光被擋在楓院外，樓內漆黑一片。
    華顏一身大汗，最終入睡，血被樓影風點穴止住，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上，青梅香夾雜著血腥，反而顯得更加純淨。
    樓影風無眠地擁著華顏，安靜地用手指描繪著他的睡顏，第一次見到他，隻覺得他有些傻，第二次見到他，見識了他的執著，第三次……他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成了美好的東西。他的手指停在華顏的右臉頰，分明觸到四道波紋形的痕跡——硯滅從他遭受移形以來的第一道傷後，就無法完全消除了。樓影風隻知道華顏擁有硯滅，硯滅可以移形，不過，為何那個人如此關注硯滅？難道硯滅除了移形外還有別的用途？
    “嗯……”半夜，華顏的指甲摳進樓影風背上的皮膚，他不安地扭動著。樓影風本是半夢半醒，一有動靜他就睜開眼注視著華顏，他應該是做噩夢了，和那個人一樣的神情，隻有這個夢才會讓他如此痛苦。
    樓影風摟緊華顏，直到他消停下來才放鬆一些。
    一雙溫柔的眼眸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隻有他清楚地明了這溫柔後的危險，不知，那個人了解到他對華顏的感情後，會有怎樣的表現，會不會卸下偽裝對自己發怒？
    樓影風邪邪地輕笑出聲，他是不會輸給那個人的，即使他沒有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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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顏熟睡醒來，勉強可以動彈。
    “你睡了一天一夜。”樓影風端著盆水進來，看他剛睡醒後不知所措的迷糊樣，暗紅色的眸子笑意浮現。
    “什麼？”華顏驚訝道，“今日就是曆河素尺瀑布解封的日子？”
    “對。”樓影風妖嬈地撈起鮮紅的手袖，衝華顏抬抬，“無人公子，讓本人幫你梳洗罷，你得留著精力上山。”
    “不用，我自己可以。”華顏搖搖頭，撐起上半身。
    “難道你瞧不起本人？”樓影風舔舔嘴角，惑人地逼近他，手上捏著揪幹的帕子，“來吧來吧，讓本人瞅瞅你那如玉的肌/膚。”
    “不”字還未說出口，樓影風就“嘩”地掀開被子，華顏裸露的身子就呈現在他別有深意的眼前。紗布包裹的地方滲透了鮮血，似乎有著一種支離破碎的美。
    “嘖嘖嘖，本人心疼了。”樓影風點穴讓他不動，認真地說道，“無人公子，你就安心地欠本人的債務吧，昨晚的藥錢，包紮錢，今早的梳洗錢，換藥錢。”
    華顏瞪著他，咬緊牙齒。
    “真舒服。”樓影風慢條斯理地換完藥還興致盎然地吃了幾把豆腐，才給華顏解穴。
    “什麼時候可以出發？”華顏等不及了。
    “你想什麼時候出發？”樓影風反問。
    “立刻。”華顏把腳垂在地上，手緩緩地挪過，肩胛處劇痛陣陣，他難受得縮縮身子。
    “不可能，以你的傷勢。”樓影風回絕道，雖說他恢複得出人意料的快，但想入山希望頗為渺茫，“我請過大夫來看了，他說你至少得躺半個月才可以四處走動。”
    “我也是大夫！”華顏扶著床沿，站在地上，邁開一小步。背一挺直，就牽動上麵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看吧，看吧。”樓影風得意又心疼。
    “不能再拖了，我的傷勢普通大夫治不了，況且，秦宸和夕烽已經戰火連天了！”華顏焦急地坐回床上，敲擊著木質的床。
    “既然普通大夫治不了，你自己也不能治，那怎麼辦？”樓影風在他腰下墊了快枕墊，防止他平躺時背部與床接觸過多。
    “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神醫‘無情’。”事已至此，再瞞著隻會徒添麻煩。
    “神醫？”樓影風暗紅的眸光閃了閃，又恢複常態，“他在瀑布？”
    “對，他應該住在瀑布裏麵。”華顏想來想去也隻能得到這個結論。
    “好吧好吧，本人帶你去，祝無人公子早日康複。”樓影風擁住華顏，輕鬆地把他抱起，“輕得跟稻草似的，秦宸亂不給你吃東西？”
    華顏沒答話，他忽然想到聽風鳥還放在一家寄存鋪子中。
    “可否幫我去取一個黑色紗罩罩住的籠子？”他故意不說明其中裝著的東西。
    樓影風竟然應得異常爽快：“好，在哪裏？”
    “就在王記存鋪，拿我衣服裏的一塊圓形牌子去取。”
    一個時辰後。
    樓影風一邊調戲，一邊把華顏抱到了曆河素尺瀑布。兩個遮著臉的大男人抱在一起，外加一個罩著黑紗的籠子，在煬丘不算什麼，可這兩個人一位是帶著竹帽遮臉的銀楓公子，一位是他的入幕之賓兼意中人，一出現在大街就引起無數關注，特別因為被抱著的是華顏，大家嚷嚷的內容就完完全全變了味。有的人恍然大悟，原來銀楓公子不是下麵那個，而是雄風不倒，做得意中人走不動路的壓塌之人啊。
    華顏尷尬地別過臉，直到二人離開城裏，來到素尺瀑布。
    “來，套上。”樓影風取出一張大袍子，“本人帶你從這邊飛入瀑布，傷口可不能沾水。”
    “嗯。”華顏感激地點頭，其實這人除了老是戲弄他這點不好外，還挺不錯的。
    瀑布水流聲嘩嘩，震耳欲聾地飛流直下，樓影風一身紅衣，毫不畏懼地飛入其中。
    先是有一個容得下二人過的濕黑洞穴，行了十來步豁然開朗，一片種植了藥草的地鋪開在眼前，草香撲鼻，鳥鳴陣陣。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前方藥草地裏晃動，聽聞腳步聲警惕地轉過頭。
    華顏頓時感到寒意撲麵而來，就像一座冰山憑空出現。
    白衣人的長相是俊美所不能形容的，因為他如雕刻般的五官每一筆都達到完美的境界，不多，不少，不濃，不淡，剛剛好，結合得如此自然，毫無刻意為之的感覺，隻是，他冰藍色的眼中全是冷漠和戒備，他站在日光下，仿佛可以把日光凍結，他站在寒風中，仿佛那風是因他而起，他站在草叢中，仿佛草都會因為他寂靜不敢喧嘩。
    白衣人凝視了華顏一會兒，直接忽略了抱著他的樓影風，薄薄的唇中忽然迸出一句話：“你，再晚來一個時辰就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