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論躺在多麼柔軟的床榻之上，疲憊如何潮水般席卷而來，我仍舊毫無睡意。
    睜著眼，茫茫然不知所為。
    殿內悄無人息，房外也無春鳥啼鳴，除卻我自己，再無他音。
    歎出口氣，起身，在案上尋到方才娘給我的盒子，拿到床上。
    指腹摩挲，木質綿實，是娘一貫喜愛的低調又貴重的材質。盒子沒有鎖具，掀開一看，全是信件，紅條上頭皆是空白。
    心頭顫了一顫。
    娘說，她舍不得，卻又讓我銷毀的……莫非是這些年來我們相通的信？
    一封一封拆開來，從頭至尾，每一字每一句都細細閱覽。
    腦中忽然混沌一片，眼前所見字句皆飛起來，不停在我眼前盤旋。
    明明春暖花開，明明軟被香寢，我忽然覺著冷意一陣一陣的從心裏頭冒出來，驅之不去。
    那些信，我反複看了不下十遍。
    中途雪姬來喚我起身用膳，我隔了紗簾頭也不抬，“出去。”
    她頓了又頓，終究什麼也沒說，安靜的下去了，直到斜陽下小樓，方才入來，替我點了燈火，不言不語。
    我沉浸在信內，猛然間雪姬撩簾進來，“北北……”
    我懵然抬眼，她玉手白皙，伸過來要扶我，我才覺出心頭一口悶氣，“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旋即眼前發黑，耳際盡是雪姬驚惶的呼喚。
    忍著喉頭的嘔吐感，我捏著她的腕子，有氣無力：“不許碰我的盒子，不許！”
    整個昏沉的睡眠裏，充斥著血腥氣。
    再度睜眼，無一的臉映入眼簾，他驚喜交加：“母後！”
    我虛弱的衝他點點下頷，眸光旋轉，雪姬大步奔來，衣袖翩飛，手裏正拿著我的盒子。
    呼吸一窒。
    “不許碰它！”
    猛地翻身下床，然而腿腳無力，從床沿翻了下來，幸好無一一把抱住我，“母後——！”
    雪姬顯然也嚇了一跳，趕緊奔過來，“我沒碰，就是給你放到案上去。”
    我頭暈目眩，伸手給她，“給我……”
    她忙遞給我，我死死抱在懷裏，棱角冷硬，卻給我莫名的安心。
    “娘娘，你……”雪姬欲言又止，無一打斷她：“沒見母後身體虛弱，需要多加休息嗎？還惹得母後不快，下去！”
    雪姬恨恨瞪他一眼，又看看我，眼含擔憂退去了。
    我靠在無一懷裏，他一下一下，像他小時候我哄他那般輕輕順著我的背撫摸，“母後，沒事的，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
    我的爹爹，我的娘親，如今已然蒼老脆弱，然而不日卻要被押往邊疆之地，受著烈日寒風的侵蝕，忍著苦累疲倦過活。
    更何況，多少人不是魂喪邊疆，而是被隨便葬在路旁亂葬崗，墳頭青草幽幽，白骨他鄉。
    這些，我又怎麼能同無一說。
    “母後……”
    “我累了。”
    “那趕緊歇息吧。”他忙不迭吞下話語，小心扶我躺下，掖好被角，“母後睡吧，我守在旁邊可好？”
    我閉眼，“隨你。”
    手心木盒棱角分明，我死死扣緊，指尖疼痛直達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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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雪姬繃著臉替我梳洗，她知曉我現今心情不好，也不多做表情，但眼光掃來掃去，裏麵憂心之色端的明顯。
    我麵朝明鏡而坐，見到裏麵映出的人，顏色蒼白單薄，然而眼神清涼，麵無表情。
    這張臉，還真是什麼情緒都映不出來啊……
    哼。
    亭內。
    我抱著盒子，“拿個火盆來。”淡淡吩咐道。
    朱鹮動作快，端了放在旁邊。
    雪姬要扶我起來，我推開她。
    我尚未虛弱到這般地步，事事要人攙扶，何必呢。
    火焰熾熱，臉頰有些微的刺痛。
    “都下去吧。”
    待到亭中再無他人，我打開盒子，手一抖，將裏麵的東西盡數傾倒入火盆，猩紅火舌猛然伸長，將那些信件轉瞬吞滅。
    我注視著這騰騰的火炎，直到他們燃燒殆盡，焦化成黑，方才覺著心裏頭那點冰冷有些融化之覺。
    然而不曉得是否錯覺，雪姬伴著我回宮途上，像離開火盆時那瞬間的冰涼，我隻越發感到無盡的冷意。
    像嘶鳴的毒蛇，蜿蜒著纏住我的心髒，慢慢收緊。
    於是我知道，有些東西，我怕是再也……
    “雪姬。”
    “恩？”
    “你會一直在我身側的吧。”
    “自然。”
    “恩，”我喃喃道，“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