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葵 章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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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無一醉酒被人送回宮,我才恍然驚覺,自打那日過後我便再沒見到過他了。我不是沒去找過,但每每他似乎有事在忙,我也不好擾了他。所以如今大半月過去,我沒料到會見著一個醉得滿麵通紅的無一。
彼時雪姬正在撫琴,聽到這消息,“砰砰砰”按斷了三根弦。
我披衣外出,就見著從隋一臉為難的扶著無一正朝著無一的寢殿方向去。
“娘娘……”他張了張口,旁邊宮人立時接過無一,小心扶穩了送回去。
我心內擔心無一,略略點頭著人陪著送從隋回去。雖然他有牌子,能進出宮門,但這麼晚了放他一人回去也不好。
無一躺在床上,醉眼迷蒙,還未靠近便一陣酒氣。
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雪姬隻立在門前,冷冷的吩咐下去,煮醒酒湯來。
無一見到我,露出微笑,伸出手來拉我,“母後……”
被他這麼一喚,原本心頭那點火氣登時消散。隻好走上前,把手給他,“怎麼弄到自己這樣。”
他也曉得我不是真多麼責備,嘿嘿一笑,慢騰騰撐起上半身,撞入我懷裏,雙手立時抱緊我,喃喃道:“母後,我發現了件很糟糕的事情呢。”
便是再糟糕,也不能叫自己變成這幅模樣。
然而話到了嘴邊又說不下去。看他自己也相當苦惱,再多說也隻是徒增這孩子的壓力。
“能告訴我嗎?”
無一又是一陣笑,我耳邊響起輕顫顫的聲音。
話說回來,他跟雪姬倒的確是母子。相當多的小習慣都是一模一樣,愛抱我,喜歡湊在我耳邊講話。我一麵這樣模模糊糊想著,一麵卻被無一的話定住了。
“母後啊,我真的……是你的兒子嗎?”
(北北,我現在要你記住。不管怎樣,絕對不能讓無一知曉他的身世,絕對不能。你必須讓他明白,並且記住,你就是他的生母。)
腦中響起的,是雪姬那日回來後不斷跟我強調的話。果然是事前就有所察覺了,才那樣說的吧。而無一,是知道了些蛛絲馬跡,懷疑了自己的身份才這樣痛苦麼……
心裏一疼,這孩子不曉得自己會亂想到什麼地方去,於是抱緊他,認真回答:“當然是。這個事實,永遠無法改變。”
雪姬讓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能有多認真就有多認真,一定要斬釘截鐵讓人聽不出半點不對勁。
無一果然怔住,一動不動半靠在我身上了。
我從不對無一說過任何謊言,這是首個,而我希望這謊言永遠不會有被揭穿的一日。
“是這樣啊……”過了半響,無一似才反應過來,慢慢得道,“我是母後的兒子,千真萬確,不可更改了麼。”
我放開他,摸著他的臉,“別想些無謂的事,好生休息。”
他乖乖點了頭,拿手蓋住他的臉,“好,母後說什麼便是什麼。我現在,很高興啊……我是母後的兒子。你是我母後,我是你兒子……哈哈、哈哈……”
我隻見到他嘴角咧開,隱約覺著無一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境地,甚至近乎絕望。
而這,並不像是單純因為他身世之疑。或者,另有其他更加叫無一傷痛的事情。
但我亦無法,隻能默然離去。燈火下他少年的身姿,越看越是蕭索。
雪姬一直候在門口,待我出來了,也沒問,同我並行回房。
不曉得是否我錯覺,見到她嘴角上揚,極為愉悅。
此後,無一愈發沉靜,同從隋那一幹朋友的往來倒是多了起來,偶爾見到了我,隻微微一笑喚聲母後便走。瞧著是真沒什麼事的樣子,我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無意間問起他伺候了無一的那宮女,他漫不經心道:“啊,遣送回她家鄉了。”
這宮內遣送回去,無非兩種途徑。一是到了年齡,另一種……
日子一天一天流水樣過去。
俞成胤同縉雲又大吵了一架,聽聞小道消息說,兩個人還動手了。
其實起因很簡單,戰事又起,而縉雲請旨要前往而已。
這些年,邊防多事,縉雲每每都去,孤馬獨槍從無敗績,論功行賞了如今也是個高級將領。本來俞成胤心裏頭對縉雲去戰場就不多麼情願,前幾次縉雲還負傷歸來,更是加重了他的不喜。如今想要讓他放手,再讓縉雲到前線去,他哪裏肯。
然而在縉雲看來,他什麼都可以為俞成胤退步,唯獨這事,萬萬不可。我了解他多年居於深宮,內心多有抑鬱,戰場——怕是他心裏最後一道防線。
他們最後到底鬧成了什麼樣,我不關心。
因為如今,俞成胤就在我麵前,失卻了往日傲然不羈的形象,大口喝著悶酒。
他這樣我也不好讓人進來,是以空空如也的酒壇,擺了一地。
呼吸間都是濃鬱的酒味,但也不難聞。
我麵無表情坐著,聽俞成胤自己胡話。
他一揮袖,打開杯盞,整個人上半身伏在桌上。
“你說,為什麼他就是想要離開朕呢……”
此刻俞成胤已然眼神冥茫,臉貼在桌上,目光聚集他的右手,慢慢張開又握緊,“無論朕怎麼抓,都抓不緊啊。”
難得見到俞成胤這樣自大胡妄的人,也有如此失神的模樣,我饒有興味聽他半醒半醉,將他同縉雲過往慢慢道來。
其實這些,縉雲早些年,也斷斷續續同我講過。然而自另一人口中聽起來,事情便又是另外一番風貌。不得不說即便俞成胤這般令我生厭,哪怕他妃嬪滿宮,子女成群,是個傲慢而城府深沉的人,但待縉雲到底還是不錯的。
雖然在我看來,卻是俞成胤死命攥緊,不肯放縉雲半點自由的偏執了。
“朕怕傷了他,可不傷他,他又想要走遠……”他聲音慢慢低下去,“到底要怎樣做。”
確定他是真的睡過去了,我扭頭,看縉雲從陰影裏走出來。
他低垂著頭,將手裏的外衣,披在俞成胤身上。
雪姬在旁邊招手,我順勢起身離去。
雖然酒味不難聞,但聞多了也不是多麼舒服的事。
“你說,他們這樣有意思麼。”感受著雪姬輕柔而有力的按摩,我閉上眼,問道。
“到底有沒有意思,畢竟是旁人,也不好說什麼的。但他們倒也不是真好過就是。”雪姬的聲音聽起來,總像是在嘲笑。
“哈。”
隻是,為縉雲覺著不值呢……俞成胤這樣的人,還要再讓他痛苦些才好呢。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好的。雖然多有分歧,可至少心意是相通的。哪裏像……”她忽然住了嘴。
我抬眼,“像什麼。”
“……沒。”她笑了笑,笑容如明陽溫暖。
許久之後,同無一說起,他也笑了笑,同雪姬並無差別。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在她也好,在我也罷,最難過最無力的,無非四個字。”
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