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過後，來往重華宮的人反而多了起來。原因無他，四年一度的選秀又要來了，無非想要來探些消息。
    這宮裏的人來來去去，再美好的容顏有時候也不過是煙花一瞬，往後冷淡終生。先來後來的又如何。
    為了避嫌，成縉雲就不來了。但隻偶爾兩三次，仍舊被人窺見了匆匆而去的身影。
    於是來我宮裏的那些妃子們，望向我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考量與興味。
    再聯想到無一被罷黜，我被禁足許久的事，這思路就不知道拐到哪個角落去了。漸漸就有謠言私下流傳，內容不必贅述。
    倘若雪姬覺得這是不好的事，她定會想法子處理掉的。
    “東西做好了，要看嗎？”雪姬雖然問著，但朱鹮已經讓人抬了一個長木盒進來。
    木質暗沉，沒有鎖具。雪姬掀開，顯出裏麵的事物。
    是一柄長槍。
    八丈長，藍紋身，銀槍頭，青色纓。
    雖是靜靜擱置，然利茫泛光，已然現出一種淩厲。
    指尖從槍身拂過，一點冰涼。
    “送過去吧，就說是無一的拜師禮。”
    成縉雲最擅長的，並非長劍。他的槍術，造詣更甚，隻是用得極少而已。當初聽雪姬說的時候，本來並未放在心上。隻是想著無一畢竟拜了他，這禮數還是不能少。而有俞成胤在，他哪樣稀少貴重的沒見過？倒不如順著學武這事，送個趁手的武器給他。
    問了雪姬，這才決定請人造了槍給他。
    但成縉雲自己還沒到，俞成胤卻先來了。
    是夜，正挑燈夜麻將。手氣正酣，忽聽雪姬扣牌停手，淡悠悠道：“有找事的人來了，這局就算了罷。”
    緊了緊手，雪姬不會騙我。
    到底是誰，半夜三更不睡覺來找我，斷了我這一局好牌。
    出去應了，俞成胤忽地扔出一個事物，“啪——”一聲，正是才送過去的長槍。
    燈火下他兩眼泛了冰涼的光澤，映著英秀的側麵，端的是……惹人厭。
    “朕很早便警告過你，不要打他的主意。原以為皇後是明白事理的人，但如今看來……倒是朕當初看走眼了。”
    我涼涼的回他一句，“陛下的眼，什麼時候準過了。”
    他橫我一眼，刺骨得很，“你也就隻能同朕逞些口舌之快。再說一次，安安分分做你的皇後。其他的事，還是不要多管的好。畢竟是後宮之首，少把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看來，情之一字，確實厲害，不僅能教閨秀黯然神傷，還能讓君主腦子犯渾。
    “成侍衛護國有功，又是臣妾唯一能在宮中接觸到的人，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感謝他一番而已。”
    夜涼，跪在地上被他這麼說著，也覺得有點冷了。
    “隻是臣妾看成侍衛似乎極好這槍的，一覺醒來卻被陛下送還了，怕是心裏頭不好受呢。”
    俞成胤暗恨，“哼——”
    最後他還是帶了槍離去。
    他才轉身，雪姬立即扶我起來，摸了摸我有點涼的手，對著俞成胤的背影毫不客氣的豎了中指。他似乎有所覺，但斜斜的昵了一眼過來，並未停步。
    “怎麼，還對他念念不忘了是吧？”雪姬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
    我不以為意，本來讓人造槍她就心內不喜了，晚夜還要被俞成胤來說一通，自然不暢快。
    “不……我隻是覺得，一個帝王，每每因為相同的理由來尋我吵架，又每每因了那人的緣由敗退而走，心生感慨。”
    雪姬這才揚唇輕笑，“何感？”
    “高處不勝寒。”
    而後一夜通宵戰麻將，再無一局贏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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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的兩三日，成縉雲挑在一個黃昏前來拜見。
    不同於以往朋友間那般直接往來，而正經的通傳宣布了才入來，身後負著那柄長槍。
    我猜是俞成胤拿槍過來的事被知曉了，但看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內斂，倒也不像。
    “成侍衛，是無一怎麼了。”
    成縉雲微微一笑，“不。是臣自己的事。”
    他刷一下抽槍出來，槍身橫過一片深藍之影，”鏘——”，銀尖點地。
    他望著我，“懇請娘娘為此槍賜名。”
    賜名……
    論到槍，腦裏卻是當初雪姬講給我的雜文裏頭某人的身影。
    “那便喚作，龍膽。”
    成縉雲單膝跪地，橫槍過頭，一字一句，“臣定不負皇後所托，必以此身為國之盾牌，此槍為國之武器，護衛國土，在所不惜！”
    這最後一句，他說得斬釘截鐵，我隱隱聽見有回音盤旋。靜美的夕光打下來，他在裏麵，錚然。
    在所不惜，我倒是不需要的。
    便是俞成胤也舍不得拿你換來他的江山安好。
    然而見到他眼底深深，想到他少有人肯這般承認他的能力，也就沉默了。
    “日後，但凡娘娘有用得著臣的地方，臣即便肝腦塗地，也……”
    我打斷他，“成侍衛。”
    倘若你為我肝腦塗地了，我還有甚活路。
    “你不必許下這些重誓的。”我牽起裙裾，停在他麵前，“起來吧。”
    “以後……也不必在我麵前下跪。”
    畢竟，也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