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了這個地步，我終於有了理由減少妃嬪們來問安的次數。
    太後聽聞，也是喜出望外，派人快馬加鞭的送來了各式補身子的養物，甚至打算指派身邊得力的老人過來照看我，好在被那些嬤嬤勸阻了——她自己身邊用的順心的人也不太多，拿來我用端的是浪費。
    雪姬嗤笑，認為太後此舉是試探，隻是想要看看我能不能於這後宮當中保這孩子安然無恙。畢竟，俞成胤的那些妃嬪們，也不都是省油的角色。然我入宮時候尚短，眾人不知我底細，尚在冷眼評定，藏匿鋒芒而已。
    於是我愈發深居簡出，就我自身的性子而言，出不出重華宮門，都無甚影響。
    雪姬挺了肚子也不便隨意行走，琴歌朱鹮日日如臨大敵般小心謹慎，唯恐泄露半點消息。好在都是經雪姬帶過的人，哪怕內心如何澎湃，麵上都是進退得當不失分寸。
    這段時間，過得尚且平靜，隻那一日俞成胤再來重華宮，扔了我一卷聖旨，開篇“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說若是誕下皇子便立時冊封為東宮，若是公主，便封號“長明”，給予皇位繼承權以外的一切權利，等同皇子一般。
    我起身拿來看了看，“不知陛下是跌到哪裏，傷了頭部嗎？”
    俞成胤瞪我一眼，喝道，“待你好些，你承了便是。哪裏那麼多廢話。”
    他眼神遊離，看來似乎遇著了什麼歡喜的事，雖仍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但待我的言語到底是柔和了不少。
    雪姬如今有人在時藏於後間不便現身。在外跟了我的均是琴歌朱鹮。
    待得俞成胤走後，琴歌噙著笑，“其實陛下瞧著對娘娘還是上心的呢。”
    即便心裏認定了這孩子並非他的骨肉，卻還能做出這般姿態，俞成胤果然是待我“上心”啊自這旨意過後，雪姬每日笑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她將那些莫名出現的事物擺我麵前，一樣一樣指了給我看，詳細解釋了哪樣同哪樣混著能叫人產生幻覺，哪樣同哪樣又會慢慢叫人身體無力無法承胎，哪些又能直接導致胎兒不穩從而滑落。
    我昏昏沉沉聽著，左耳進右耳出，反正也隻是教雪姬爽快爽快，她也不是真要我如何認真。
    末了，她意猶未盡，“畢竟時間緊迫了些，他們還是顧慮多，到底不敢來太大的動作，否則你見著的就不是這些拙劣的小手段了。”
    她挺了圓潤的肚子，望著我，“北北，這次出手的，都算不得上層的人。真正懂得後宮之道的人，都在暗地裏藏得好好的，冷眼旁觀著。倘若俞成胤能夠多愛女人一些的話，這後宮才叫有趣。可惜……”
    我一點也不可惜，真的。
    每日早晨應付那些問安，另外加上那些三不五時還要來看看我這位皇後妹妹或者姐姐的人便足夠。
    倘若真有什麼激烈的後宮爭鬥，我這明麵上的大旗不定會被雪姬怎麼擺布。
    而俞成胤一反常態，倒時常想起了我，雖然本人不曾出現，但各種安胎之物每隔了兩三日便會出現。
    “這姿態，不像是俞成胤做得出來的。”雪姬看了看新一批送來的東西，終於說話了。
    我也覺著，除非他腦子真被摔壞了。
    這宮裏能借用俞成胤名義又不會被責罰的，便隻那一人了。
    隻是成縉雲這般做法，又是何意，歉疚，還是安慰？
    雪姬嗤笑，“這樣看來，當初來灌藥的就隻是咱們的陛下一人之意了。原來成侍衛是這麼心地柔軟的男子。”
    她自個揣測著各種可能，無一不是陰謀論。
    雪姬，你心理真陰暗……
    我扭過頭去。對於一個整天將宮鬥當做人生樂趣的人，真的不能要求太多。
    ……
    雪姬難產了。
    她同我，不過一扇屏風之隔。
    我冷靜的坐在外頭，聽她在內一聲高過一聲的痛苦嘶喊，目光凝視屏風上丹山淡水，指尖深深陷到肉裏去。
    朱鹮跟琴歌將一盆盆血水和著染滿了猩紅的布被送出，腥氣刺鼻，鮮血的味道濃厚沉鬱，令人不由減緩呼吸。
    提起厚服往內去。
    產婆他們此時也顧不得同我行禮了，隻忙著手裏頭的事。我慢慢到了雪姬的床頭，她青絲淩亂，鋪開在枕上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滴。
    白衣浸濕，隱隱透出她的肌膚。然而鮮血斑斑，閉上眼便是滿目的血紅。
    （北北……）
    她已是連呼喊的力氣也沒了，隻能做個口型。見著我，她慘白如紙的臉上浮現出淺淡的笑意，大顆的汗滴順著笑意下滑。
    （這個孩子，我會為了你……）
    我握了她的手，這又何必。
    俞成胤既然自己讓我入宮為後，本身又是愛著成縉雲一介男身，我這個貌似對他不太有興趣的皇後便最為合適，這位置便較為穩固。
    隻要不出大事，幾十年也便安穩的過了。
    “啊——！”一聲痛苦的尖叫，雪姬整個身子一陣痙攣，扣緊了我的手，臉龐扭曲。
    “哈——哈、哈，唔！”她疼得已是連喘氣的時間也沒了。然而她目光炯炯，一直凝在我身上不曾半分動搖，如同我是她航行在暴風雨中的燈塔，隱隱綽綽，然絕不能失去。
    直至嬰兒誕下，她筋疲力盡昏迷過去，那雙眼才閉上。
    琴歌上來用了不小的力氣才叫雪姬鬆開我的手，上麵已是紅痕斑斑。她戰戰兢兢的道：“娘娘，琴歌立即替您上藥。雪姬畢竟是疼痛難忍，難免有些失了力道……還請，還請娘娘萬勿責罰她。”
    我靜靜望著琴歌，她嚇得一個激靈，跌坐在地。
    登時，產婆跟朱鹮、清歡齊騰騰跪在地上，以額觸地，大氣也不敢出。
    見著雪姬蒼白容顏，跟產婆手裏嚎啕大哭的嬰孩，“本宮不會責罰她的，趕緊替雪姬收拾吧。”
    起身離去，略一回首，隻見琴歌一骨碌爬起來，在產婆的指示下並著朱鹮忙中有序的做事。
    目光不由落到房中鏡上，黑發白膚，冷眼冷顏，周身那些華麗如火的裝飾滲出森森寒意。
    難怪琴歌要出言替雪姬說話……
    嗬。
    產婆帶了孩子出去，聽得外麵道喜聲連聲成片。禦醫之後也隔了簾子仔細的看過，給了不少補血養神的方子。
    之後產婆帶洗幹淨的孩子送到我麵前，這孩子不知道是否哭累了，昏昏沉沉的睡著。
    “皇子可健康了……”產婆想要說點賀喜的話，可是話到了嘴邊，想起這並非我親生，一時也禁了聲。
    我不以為意，慢慢打量著這孩子。
    雪肌紅唇。
    同他娘一般，將來也定會是個美人。
    取下指套，小心的摸了摸孩子的鼻子。觸感圓潤，真是小巧可愛……
    這便是，今後的太子殿下了。也是，我的兒子。
    至始至終，俞成胤不曾踏足重華宮半步。
    俞成胤那邊隻報了消息過去說是皇子之後，派人送來了慰問品，一句不痛不癢的“辛苦皇後了”。孩子給了名字，喚作無一。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正坐在雪姬旁邊，仔仔細細望著她沒有一點血色的精致秀美的臉。
    慢慢俯下身，輕環住雪姬，把頭擱在她臉側，耳際她的呼吸聲微弱而有序，閉上眼。
    雪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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