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方才有人送來了一樣寶貝，老爺讓我喚小姐跟夫人過去，一起瞧瞧呢。”
    娘親看了看我，“你去吧，娘親身子有些不爽利，就不去了。你小心些就是了。”
    我乖巧的退出房門，雪姬和來報信的女侍跟在我的身後，一路朝著大廳行去。
    沿途見著的人，莫不是對我彎腰低頭，問安道好。
    我微微頷首。
    進著了廳堂，卻見高梁大椽之下，本該是爹爹巨幅書畫的地方卻是外間風景，正是廳堂前方的樣子。
    而我見到一個小女童，雙手垂下藏在袖裏，長擺的華衣拖在地上劃出圓弧，而那女童麵無表情眼神無波，定定的將我望著——莫名的眼熟，這不是我從池塘水麵上見到的那張臉嗎？
    我這表情，還真像死魚臉。
    難怪下人們偷偷說我，“小姐看著真不像個孩子，從來不笑不哭，登登瞧著人的時候真讓人心裏發毛。”
    我扭頭看了看一邊撚須微笑不語的爹爹，“這是什麼？”
    爹爹點頭，卻沒告訴我答案，“不愧是我的女兒，處變不驚，好！不像你那幾個哥哥，哼。”
    不必盡說，隻看幾個哥哥站在角落登時變化的臉色，也就曉得大概了。
    我湊上去，仔細看了看這寶物。
    明滑，脆薄，一麵灰灰的，另一麵卻不曉得怎麼映事物映得這般纖毫畢現。
    “這是鏡子，比之你娘的黃銅鏡要好許多吧。”爹說。
    豈止是好許多，這東西如果能讓娘親看看，讓她自己真正曉得她是多麼美麗，怕是不知道該有多麼高興呢。
    我瞥了眼雪姬，雖然她也是沒什麼表情，可是方才從鏡子裏我卻看得分明，她剛剛相當驚訝，甚至早在爹爹之前表脫口而出“鏡子”二字，盡管聲音很小，卻落入了我的耳裏。
    瞧她攥著袖口的雙手，我就知道，她現在心情一定不平靜。
    “你是什麼人？”
    夜裏將要上床的時候，雪姬替我脫衣，我突然發問。
    然而雪姬音色清柔，“小姐說什麼呢，我是雪姬啊。”
    不說嗎？
    無所謂。
    我隻是覺得雪姬似乎見識很廣，想要她給我說說些外麵的趣事而已。犯得著這樣一幅被我戳中了重點部位的樣子嗎？
    雪姬放我睡下了，退下簾紗。
    我眯起眼看她，她身後的燭火微微灼目，她的頰色從明到暗，接著消失在黑暗裏。
    娘親從來不準我出門玩，說是女孩子家家的，年紀又小。我卻曉得，那幾個弟弟都不知道在外玩了多少次了。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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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氣得顫抖，大掌重重一拍，震得杯盞離桌而起，複又磕下，濺出幾朵茶水。
    “孽畜！”
    二哥身子抖了一抖，目光躲躲閃閃卻不肯服軟。
    三姨娘急的大哭，“你倒是跟你爹求情啊！你說話啊！說啊！說你錯了，好好的跟你爹認個錯，啊？”
    娘親坐在爹身邊，神情淡淡的。
    爹指著二哥，“他這樣的，認個錯就完事了？沒門！”
    我困倦的很，昨夜裏怎麼也沒睡著，抓了雪姬給我講了些逸聞軼事——她知曉的東西，總是那般新奇古怪，卻又著實吸引人。
    現今的確沒什麼精力聽爹爹發火，一麵睜著眼，一麵卻慢慢睡去。
    迷迷糊糊，似乎是二哥犯下了什麼不小的事，現今對方尋上門來，教爹爹難做了。
    雪姬暗地給了我一下，我騰地瞪大了眼睛，渾身一抖弄出了不小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忽的一下聚到我身上，
    娘親雖然輕聲問道，“北北怎麼了？”她的眼裏卻盡是“我不該如此的”的責備。
    大庭廣眾之下，雪姬亦不便公開做掩飾，隻得低低從喉嚨裏“恩哼”兩聲。
    我頭腦尚存著迷糊，這是叫我發言麼？然而一時翻來覆去，竟隻有昨晚雪姬所說的句子，我拈了句隨口說出：“暗渡陳倉。”
    話一出口，滿室寂靜。
    過了會，二哥刷的抬頭瞪著我，爹爹一臉深思，娘親看著我的眼神則是，詭異的讚賞。
    三姨娘把眼淚鼻涕一擦，忙道：“這個法子好！老爺，就算他們到時候找上了門來，以我們家的地位跟權勢，還怕他們不願意不成？”
    “口無遮攔！”爹爹又是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傳出去，別人指不定怎麼說我喻家仗勢欺人，目無王法！”
    “不，老爺，”娘親攔住了爹爹，溫聲道，“妹妹說的沒錯，這的確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這事固然是喻穹有錯在先，可是這事難道是一個巴掌拍得響的？靜下心來想想，北北說的很有道理。不如就按北北說的做了吧。”
    爹爹麵色和緩了不少，而二哥看我的眼神——說來這還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對視——全是隱隱的感激。
    感激？
    我說了什麼了嗎？
    我茫然的回頭看雪姬，雪姬木著一張臉，給了我一個深邃的回視。
    最後的結果是怎樣，我是不怎麼知道的，因為我很困，迷迷糊糊的也沒聽見多少。
    隻是晚上，娘親私下問我，“北北，，今天你是怎麼想的。”
    我能怎麼想？本來也便是一無所知，隨口亂說罷了。
    我沒說，然而娘親也不真心求我的回答，她隻是看著我，甚為欣慰，“我的北北果然天生不凡。那些說我女兒木臉冰心的人，竟然不曉得我北北是這麼一個七竅心的人！哼！”
    所以啊娘親，你也是認為我是死魚臉嗎？
    就寢的時候，雪姬看著我，沉默。
    那目光之深沉，表情之凝重，讓我瞬間明了她的心思。
    又便秘了？
    “你當真不知今日之事？”
    “從頭到尾，一無所知。”
    她頓了頓，“也對。說起來，這樣的巧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這樣的話，便不再是巧合之說能夠圓滿的……是天生的運道？嗬。”
    雪姬忽然笑起來，那是我甚少再她臉上能夠見到的，再燦爛不過的笑容。便似重露晨曦，月下清波。
    “你，絕對能夠站在萬人之上。”
    哈？
    於是到了末，我仍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