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拿那片玉泡了水給他喝，現在應該是睡著了。”說著遠帆的視線就落到了靠牆而立的床榻上。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水千玨看見在床榻上枕頭邊團了一團枕巾，霍斯特縮成灰呼呼的一小團偎在厚實柔軟的枕巾內，低沉舒緩的呼吸聲隨著身體起伏傳進耳內。
    霍斯特無事，水千玨側身坐在遠帆對麵，雖手翻了翻小幾上摞在一起的幾本書。
    見水千玨坐在對麵，遠帆笑了一下，低下頭去，尋到剛才看的地方接著看下去。
    “小帆……”躊躇了一會兒，水千玨還是開口了。
    “嗯？”也許是書籍內容太過精彩，遠帆回答的有些三心二意。
    “什麼？”停了一會兒，見水千玨隻喚了自己一聲後就再無動靜，遠帆才抬起頭來，對麵水千玨神情複雜的看著他。
    “怎麼了？”未見過對麵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遠帆沒來由的有些心虛。
    “剛才，有人潛入莊內。”
    “然後呢？”眨眨眼睛，遠帆有些不明所以。
    “你這兩日多加小心，沒必要盡量不要出莊……就算是想要出去先跟我打聲招呼。”
    “唔……為什麼？”
    “為什麼？”劍眉猛的一立，一股煩躁感瞬間衝到胸口，可是看到對麵少年白淨的臉上一臉的迷惑，長長的呼了口氣，生生的壓下湧上來的煩躁，水千玨沉聲道，“潛進來的是江湖中人。”
    “唔……”似是想接著問什麼，可是在看到對麵水千玨臉色明顯的不善，糾結了一下遠帆還是明智的低下頭暗自納悶著。
    “你有什麼話要說？”欲言又止的神情自然未逃過水千玨的眼睛。
    “就是……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針對我的？”話才說完，見對麵水千玨臉色愈發的不善，遠帆雖是膽怯，還是不怕死的加了句，“你怎麼能確定他們不是針對你的？”
    “就算是針對我的我也不怕。”見對麵遠帆在加上最後那句後又心虛的低了頭，水千玨鬱結在胸口的煩躁反而消散了不少。
    “我也……”見對麵水千玨並未生氣，遠帆立刻抬起頭來，很有精神的說，可是……不怕兩個字還未出口，見對麵水千玨劍眉微微一跳，糾結了一下，咽了口口水，順帶著把未出口的那兩個字一道咽下後，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低頭悶悶的說，“知道了。”
    直衝上來的煩躁若出現時一般，在瞬間就煙消雲散了，抿了雙唇嘴角上展開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後水千玨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對麵少年放在小幾上的手臂，“別擔心，有我在呢。”
    低沉好聽的聲音，還有碰觸間帶來的溫暖的感覺，遠帆仰起頭，再度向對麵青年笑道，“知道了。”這一次，很有精神的聲音中在未有絲毫的勉強和不甘。
    “嗯，我先回房去了。”應了一聲，水千玨站起身來。
    “哦。”又應了一聲，目送著水千玨出了房門，從敞開了半扇的窗子看他回了自己住的正房後，遠帆又看了眼伏在枕巾中酣睡的霍斯特，見他並未有任何的動靜就又把注意力放在攤在自己麵前的書卷上。
    在他未看見的時刻，床榻上，偎在枕巾中的那隻小小的蝙蝠有些不安的動了動生了一層細毛的耳朵。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除了第一天午後給他發覺有人潛入外其他時間再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在自己和遠帆的周圍，這一點還是讓水千玨很滿意的。
    可是要說不滿意的……也不少。
    比如，從知道了他要把遠帆送到龍虎山那天開始，水千玨身邊就多了一個死纏亂打，無論如何都想要跟去，美其名曰保鏢實則是閑著無聊，或者該說是好奇龍虎山這個地方，更好奇素衣相士的沈唯。
    再比如……宿醉之後的霍斯特一恢複就未跟任何人打招呼的呼啦呼啦的飛走了，還是一走就兩天不見蹤影的那種，惹得遠帆兩日來一直都坐立不安的，在隻有水千玨和他兩個人的時候不住的叨咕萬一離開的時候他還不回來自己該怎麼向他告辭……
    還比如……知道了遠帆要遠行後，鈴鐺除了收拾了一大包無論是在水千玨看來，還是在遠帆自己看來都十分沒有必要的東西外，隻要一想到這件事就會從袖子裏抽出帕子時不時的摸一把眼淚……
    不管怎樣，隨著時間流逝，出發的日子還是到了。
    正月十九的清晨，在深藍色的天邊隻露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的時候，一輛輕便的兩輪馬車從莊內後門出來，骨碌碌的駛離了山莊，沿著野地裏的小路一路向著出霧淩縣的官道而去。
    果然還是在未驚動任何人的時候離開了啊！
    車廂內，換了一身窄袖錦袍的遠帆斜倚著身子，視線透過車廂後窗上糊了厚紗的窗子看著那一大片飛簷高挑的莊子漸漸遠去，最後完全隱進暗淡的天光中後，悄悄的歎了口氣，忍下了驟然衝到鼻腔裏的酸澀帶來的水汽。
    原本，在前一天晚上，水千玨曾經問過他要不要同莊內的人告別，猶豫了半晌，遠帆還是拒絕了。
    這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就像他說的那樣，水千玨也一道離開，他都不去跟曹伯他們道別，自己自然也不用去了。可是，另一方麵，卻又何嚐不是因為自己那小小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逃避心理？
    就像沙漠中的鴕鳥一般，把頭埋在沙子裏，隻要不聽不看不想就權當未發生，用以避開在自己可能是難以承受的生離的悲傷。
    “這樣好麼？真的不用和他們告別？”坐在對麵一聲未吭的水千玨見他終於把視線收回，有些擔憂的問。
    “沒事。”靜靜的應了一聲，遠帆把一頭靠到一側車壁上，斜偎了身子給了水千玨一張側臉，然後合了雙眸。
    雖然對麵的少年很明顯的不想被人打擾，水千玨還是低低問道，“會難過？”
    “會。”
    “以前呢？”
    “以前？”愣了一下，對麵少年睜開眼睛，又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不會……”
    為何？見少年望過來，水千玨輕輕挑了一下眉毛，送過去個問號。
    “以前的人啊……我從未當他們是親人。”無論是孤兒院，還是學校，甚至是打工的場所都不能給遠帆任何的歸屬感，那幾個他曾經落腳生活過的地方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暫時棲身的地方，那裏的人也不過是他生命中個過客，在相處一段時間後就各奔東西再無交集。
    可是這裏不同……且不說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做了要呆在這裏，等著去見證那一場在他看來是流傳百世的愛情這事不說，就是這莊內的人，從一莊之主的水千玨，管家曹伯，到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鈴鐺，莊內的眾莊客，還有那些閑事來莊內幫忙的孩子們全都真心實意的喜歡他。離了這些當他是親人，也被他當做是親人的人傷心也是難免。
    當遠帆把這些講給水千玨聽後，對麵的青年沉思了許久後才輕聲道，“小帆，信我，我們一定會回來。”就算我不能回來，也一定會讓你回到這些你認定的親人們身邊。
    “嗯。”輕輕點了點頭，再望向那已經看不到莊子的車窗時，遠帆臉上的哀傷也淡了許多。
    “可是千玨……”忽然想到了什麼，遠帆忽然轉過頭去，有些擔心的問“咱們就這樣一聲不吭的出來……把沈大哥一個人留在莊內真的可以麼？”
    “又不是遊山玩水去了，帶著他做什麼。”提到沈唯，水千玨就有些頭疼的伸手揉了揉眉心。
    “可是……他好像很想一道去。”見水千玨一副頭疼不已的神情，遠帆嘴角上揚。
    “他若想去自己去好了。”
    “唔……”見水千玨心情又不好了，遠帆還是識相的閉了嘴，又把頭偎進車壁上，合了雙眸閉目養神。
    “阿嚏——”莊內，一身勁裝立在屋脊上目送著水千玨那輛輕便馬車離去的沈唯毫無征兆的打了個噴嚏，然後揉揉給清晨的冷風刺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的手臂。
    待那馬車在自己視線中消失，他的嘴角忽然向上揚了一揚，然後飛躍而起，向著與水千玨和遠帆離開的相反的方向飛遁而去。
    不是不帶自己去嘛，那你們也先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