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鎮城東一個毫不起眼的院落內，一名四十出頭，很是富態的男子，躬了後背，垂了視線，恭恭敬敬的立在正房內。
    正房的主座上做了名比他年輕幾歲的中年人，中年人低著頭，在端在麵前的茶盞中嗪了口茶，然後合了蓋子，放到身側八仙桌上，才抬頭問立在麵前的男子，“這麼說，水莊主竟是拒絕了？”
    “是。”給中年人問，男子身子又不由自主的躬了一躬，一張圓臉上的表情愈發的恭敬。
    “什麼理由。”雙手隨意的搭在自己坐著的太師椅的扶手上，中年人不是很在意的問。
    “周管家說水莊主曾就此事征詢遠帆少爺意見，遠帆少爺說他來莊內之前曾得了一場大病，病勢來的凶猛險些命喪黃泉。後來還是一個遊方的道士給救了回來，那道士離開時曾說過他三年內不宜娶親。”一邊撿了重要的報給上位的中年人聽，男子一邊偷眼查看他的臉色。
    “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中年人怔了一會兒，忽然揮揮手，“既然水莊主這樣回話的，咱們也不好強求，這事就算了吧。”
    “是。”聽中年人說算了，男子悄悄舒了口氣，一直都很緊張的神經也放鬆了一下。偷偷窺探著中年人的臉色，男子猶豫了一下，然後試探著問，“大人，恕在下直言，遠帆不過是個孤兒，就算是偷偷綁了來不會有人在意，用的著如此費心，甚至以小女為餌麼？”
    “此事我自有計較。”輕飄飄的一句話擋了男子的探尋，中年人微微一笑溫和道，“連日的奔波，龐老板也辛苦了。”
    “哪裏，這都是在下該做的。”見上位上的中年人非但沒有因為自己辦事不利生氣，言談話語反而溫和了許多，龐春海圓乎乎的臉上立刻現了抹近乎諂媚的笑容，試探著問道，“大人，您若是沒有事交代給在下去做，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有事我會再吩咐。”輕輕點點頭，中年人揮了揮手。
    “那在下告退。”倒退著出了屋子，龐春海輕輕擦了一下沒有一絲絲汗的額角，又偷瞄了眼那掛了厚麵簾的門，轉身出了院子。
    不過是鄉野豪紳，又怎會知道江湖上的事情，一劍飛紅水千玨又怎是輕易就能招惹的人。屋內，看著龐春海退出去，一直坐在主座上的中年人臉上忽然現了些譏諷的神情。
    龐春海出了屋子不久，就又有一個一身錦緞窄袖袍服的中年人從後房內繞出來，坐到屋內那人下手的太師椅上。
    “怎麼辦？”良久的沉默，那後進來的中年人終於低聲問。
    “不知道……”一聲低歎，被問到的人有些疲憊的合了眼睛，把後背緩緩靠到太師椅靠背上墊著的靠墊中。
    “善記的入贅女婿，又是家主的待遇，這樣優厚的條件對一個孤兒來說應該是求之不得的，怎麼會給回絕了呢？”後進來的男子也學著主位上人的樣子靠近太師椅內，右手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點著。
    “老來。”主位上，魏無心忽然坐直了身體，“放出去的人回來說這個遠帆來曆很有些不明？”
    “是啊。”被問到遠帆的來曆，來萬順也停止了敲擊扶手的動作，坐直了身體，“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說他們尋遍了所有與水千玨能攀上關係的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水家有這麼個親戚。而且……”眉毛不知不覺的皺在一起，“雖然莊內的人都稱他帆少爺，可這位少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卻沒人能說清楚，就好像是忽然憑空出現了一般。”
    “帆少爺……遠帆，遠帆……這名字倒也很有意思，開始我還以為是袁凡，結果兩個字全都猜錯了。”若有所思的重複著遠帆的名字，魏無心低低一笑。
    “怎麼看都不像是真名啊，難不成是什麼大有來頭的人？”給魏無心提醒，來萬順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倒也不一定，以他的身形來看這個遠帆分明沒有武功的底子，不然那天在街上也不會給人打傷了雙腿。”斟酌了一下，魏無心接著說，“說不定是因為他原來生活的地方太過偏遠，沒人知道罷了。要知道這霧陵山方圓數千裏，說不定他以前就是住在哪個不知名的山坳裏麵呢。”
    “但願如此吧。”想了一想，來萬順又覺得魏無心的話有些道理，就又放鬆了繃緊的神經。平心而論，一個一劍飛紅水千玨就夠難纏的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再多出一個敵人，雖然自己是這分壇的管事，可他和魏無心掌管的這個分壇在穀中卻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事情一旦無法收場，難保不會被當成替罪羊丟出去。
    “老魏，你說少主怎麼忽然對這個遠帆這麼上心了？”平複了一下心情，來萬順半開玩笑的問。
    “你還記得那天雲護法說了什麼，少主才會注意到那孩子麼？”
    “沒注意。”光顧著提心吊膽的生怕哪裏照顧不周惹了少主生氣，現在想來他還真未注意那時候自家少主為什麼會忽然轉到窗口那裏去。
    “雲護法說的是那孩子跟墨兒很像。”沉吟了片刻，魏無心忽然眯了眼眸，眼中少有的放射出一抹精光，沉吟了片刻他一字一句的說，“穀中有傳言說少主身邊有個貼身的侍童叫墨兒，深受少主寵愛。而這個墨兒……三月前忽然自盡身亡，自那日起少主性情大變，穀主也因此暴怒異常。”
    “老魏……”一字一句的話透著股說不清的陰寒，來萬順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老來，這事雖然辦不好會招惹了一劍飛紅，可是若是辦好了，說不定也是你我能更進一步的機會啊，這霧淩縣我可是呆膩了。”眼眸眯的更緊了些，魏無嘴角緩緩揚起，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陰笑。
    “你是要用強的？可是據說這個遠帆雖然未和水千玨共處一室，兩個人卻住在同一個院子裏，萬一手腳不利索驚動了……”魏無心臉上的神情雖然讓來萬順忽然心生懼意，可是想到他剛說的更進一步，他卻也管不了這許多了，就湊上前道。
    “老來，你離了老本行也有十幾年了吧，怎麼一辦事就先想到這偷雞摸狗的勾當。”有些不屑的瞟了眼來萬順，魏無心冷聲道。說完見身邊中年人一張老臉漲的通紅就放軟了聲音，“這事你別管了，交給我吧，我自然有辦好差事又不至於惹禍上身的法子。”
    “如此說來，就有勞魏大哥了。”聽老魏說他自有法子交差，來萬順立刻喜笑顏開的站起身來，向魏無心一躬到地。
    “自家兄弟，如何談得上有勞。”瞟了眼來萬順，魏無心臉上雖然又換上了溫和的笑容，心思卻已經明顯不在這裏了。
    就在魏無心和來萬順因為遠帆大費心思的時候，被他們惦記著的少年卻優哉遊哉的在沉星鎮的市景街道上逛蕩。
    時近年關，除了往日的生活必需品，負責采買的人又多了一項任務就是置辦年貨。
    沉星鎮雖然是方圓百裏的大鎮店，卻也有正月初五之前不開市的傳統。米麵糧油店不開門，這過年用的粗細糧，蔬菜瓜果，雞鴨魚肉自然該是多多的備著。
    除了這些，年畫，對聯，窗花，鞭炮，燈籠等各色應景的東西也該置辦。天天跟在周管家身邊，看著莊內采買的車輛一趟趟的往來與莊內和沉星鎮之間，帶回各式各樣的東西，遠帆自然心癢，也就選了這麼一個豔陽高照的天氣，跟著馬車又到了沉星鎮。
    “沒想到沉星鎮還有這麼一個地方？”逛的有些倦了，懷裏又揣了不少的東西，遠帆就沿著街道逶迤而行，視線雖然在街道兩旁鋪了一張粗布，就直接擺在地上的攤位上來回逡巡，卻再未過去揀選什麼。
    “這裏是集市，每逢三六九才有，賣的一般都是農家暫時用不到的或者閑來無事弄的小東西。”遠帆身邊水千玨負了雙手，緩步前行。
    他也是早晨聽說遠帆要來沉星鎮，才一時興起跟了來，然後跟著遠帆七拐八拐東遊西逛的逛到了這個集市上。
    集市雖然不大，卻因為趕集的人多是周圍鄉村的農民，賣的又都是農家自產自銷的東西，熱鬧程度和買賣東西的種類反而比鎮中幾條主街要強上許多，兩個人也就在這集市上開始到處逛蕩。
    至於兩個人來時坐的馬車，已經不知道給他們兩個落在什麼地方了。反正就算是沒馬車，自己也能帶著遠帆回去，所以就算是馬車沒了，水千玨也毫不擔心，反而會覺得沒了那些跟著的人會自在很多。
    “而且上次看到的五文錢的泥哨子在這裏才兩文錢。”身邊，遠帆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摸出一隻黃泥捏的小鴨子形狀的哨子來。
    “嗬嗬，這個東西是用來哄孩子的，你還沒成家就先買了？”看著遠帆托在手心裏的哨子，水千玨有些忍俊不止。
    “呃……我不過是看著很有意思。”訕訕的收回手，遠帆有些發窘的又把那哨子塞進懷裏。
    “小帆，那個哨子，給我看看。”見遠帆一張白淨的臉上蒙了一層紅暈，水千玨抿了薄唇，伸出手。
    “哦。”雖然不明白水千玨為什麼跟他要那個哨子，遠帆還是伸手又從懷裏把哨子拿出來，遞過去。
    手中的哨子該是用加了膠的黃泥捏成再過了火的，表麵雖然能看見泥土的顆粒，卻很是光滑。哨子捏成鴨子形，微微展開且扁平的尾巴上開了條小口，裏麵嵌了一片金屬哨，圓鼓鼓的腹腔，向前伸出的脖子，小小的頭上點了兩顆黑亮的眼睛，微微張開的扁嘴上還上了嫩黃的顏料。整隻鴨子竟顯出了些展翅欲飛的躍躍欲試和將成年時特有的目空一切。
    “的確很有意思。”端詳良久，水千玨竟有些愛不釋手。
    “這隻送你好了，我還有。”見水千玨不住把玩著，遠帆嘻嘻一笑，伸手又從懷裏拿了一隻出來，放到嘴邊，
    “嘎——”的一聲尖利的聲響驟然響起，水千玨身子一僵，幾乎同時，他和遠帆周圍一片寂靜，幾乎是所有人全都齊刷刷的看向嘴裏還叼著哨子的遠帆。
    維持著僵住的動作，一滴冷汗順著遠帆的額角滑下，將落未落。
    沉寂聲中，一個小小的不是很確定的聲音響起，“帆少爺？”
    “啪嗒——”一下，那滴冷汗重重的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