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善記的老板龐春海，水千玨陰沉著一張俊臉往回走，腦海中不斷回想著龐春海的話，和他來此的意圖。
    數日前，在沉星鎮上小女與莊內遠帆公子巧遇，並一見鍾情。回到家中後每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無法，老朽隻得親自來替小女求婚配，還望水莊主成全。
    老朽膝下隻此一女，親情難舍，又聽說遠帆少爺孤獨無依，所以老朽想委屈遠帆少爺入贅我們龐家，龐家上下一定會以家主之禮待之，絕不會委屈少爺。
    小女年方十六，雖算不得貌美如花，卻溫柔體貼，女工針線也還算看得過去，且粗通文墨，自詡麵前還能配得上遠帆公子……
    想到自己剛才看到的，龐春海臉上，雖然謙虛卻很是篤定自己……或者遠帆會允婚的表情，水千玨原本放鬆的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握成了拳頭，同時，一股無名的火氣從胸口直直的躥了上來，臉上已經繃緊的肌肉也因此又緊了幾分。
    一腳踏進自己住的院子，水千玨徑自來帶院子中間，然後轉過身子，看向東廂房。
    東廂房的窗子依舊敞開著半扇，水千玨站的地方也剛好能看見對麵床下那張長榻。榻上遠帆若他離去時一樣，抱著一隻茶盞，專注的讀著攤在小幾上的書卷。
    一頁看完，遠帆就把手往自己衣服上蹭蹭，然後才小心的翻過一頁。隨著他的動作，柔順的發絲劃過一道弧線然後又服帖的垂在麵頰兩旁，發絲遮擋了大半側臉，隻能看見少年長長的睫毛緩緩煽動。
    遠帆，小帆……
    還是巧遇的，還一見鍾情，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還是家主之禮待之，……還是年方十六，溫柔體貼，粗通文墨……這樣的條件在任何人都不可謂是極大的誘惑。
    你是會入贅龐家，還是信我能向那天許你的一樣，雖然不能保證你榮華富貴，卻能讓你吃飽穿暖？
    立在院子中間，神情複雜的注視著長榻上少年良久，水千玨緩步走到東廂房門前，伸手推開了房門。
    想象中的招呼並未到來，直到水千玨坐在遠帆對麵許久，榻上的少年才在翻動書頁的間隙，抬頭看他一眼，然後一笑，再度低頭看書。
    “小帆……”一聲低喚之後，水千玨就停住。
    “嗯？”三心二意的應了一聲，遠帆又把懷裏的茶盞捧到唇邊，嗪了一口茶水。
    “你有沒有想過成家？”
    “唔……啊？”最開始的回答依舊有些三心二意，但是，在回應過之後，遠帆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猛的抬起頭，睜大了一雙漆黑的眸子反問道，“你說什麼？成家？”
    給那雙滿是驚奇的眼睛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水千玨忽然有些心虛，緩緩轉過頭，回避了遠帆的視線，“以小帆的年齡，也該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你有沒有想過成家？”
    “沒有，”確定了水千玨的確是問自己有沒有想過成家，遠帆臉上的驚訝很快消失，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書，“雖然你們古人早熟，十幾歲就結婚……”想到這個時代也許沒有結婚這個詞，頓了一下，遠帆才又說道，“呃……是成家……但是在我那個時代三十歲沒成家都很正常，我這麼大正是上學的年齡，要是結……要是成家的話反而會很少見。”
    “這樣啊。”不知道為什麼，聽遠帆說他並不想成家水千玨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才進屋時已經竄到頭頂可以隨時爆發的火氣竟然泯滅與無形中。
    “嗯，”點了點頭，“雖然說入鄉隨俗，既然來到這個早熟的時代，可是讓我十幾歲就娶妻還是有些別扭。而且……”隨著書頁上的豎版字上下移動的視線忽然停下，遠帆的臉上難得的現了些迷茫。
    而且什麼？水千玨劍眉微皺。
    “而且啊……我還沒找我喜歡的那個人。”似乎是覺察到對麵水千玨疑問的視線，遠帆白淨的臉上忽然現了一抹紅暈。
    “喜歡的人？小帆的意思是說找到你喜歡的人才會成家？”這一次，臉上出現迷惑的變成了水千玨。
    在水千玨看來成家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不在，自然有當家的兄長或者家長做主，所以龐家小姐在對遠帆一見鍾情後來征詢意見的是龐老板，他征詢的人也才是勉強算是遠帆兄長的自己。向遠帆這種隻和自己喜歡的人成婚的說法，他卻也是第一次聽說。
    “當然了，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又怎麼能在一起？”
    “這麼說，你原來在的那個時代都是這樣？隻有互相喜歡人才會在一起？”雖然水千玨接受能力很強，但是這種顛覆了傳統的說法還是讓他有些吃驚。
    “是啊……雖然會有什麼門當戶對的說法了……”想到曾經看過的一些電影和連續劇，遠帆多少有些猶豫，“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會和自己喜歡並且喜歡自己的人成家。而且……和這裏的三妻四妾不一樣，我來的那個時代是一夫一妻……就是一個男人隻有一個妻子，隻有兩個人相守一生，白頭到老。”
    和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在一起，隻有兩個人相守一生，白頭到老！聽完遠帆的話，水千玨第一次對他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有了一些向往。
    “小帆喜歡的會是怎樣的人？”有點好奇是怎樣的女子才會對麵少年心中那個能相守一生的人，水千玨問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伸手把鬢邊散發掖到耳後，遠帆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要很漂亮，但是看著一定要順眼？”一邊思索著，遠帆一邊慢慢的答道，“和我的喜好差不多？還是……我不知道了，沒遇到也沒法說。對了……”看著水千玨，遠帆忽然興奮起來，“沈大哥說你有很多紅顏知己，都是什麼樣的美女？”
    紅顏知己？未想到說著說著，這話題就轉到自己身上來了，水千玨怔忪了一下，雖然三年前自己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也的確結識了不少異性，也有曾和自己春風一度的青樓女子，若說道紅顏知己，不知為何自己現在竟是一個都未想到。
    定了一定，水千玨才有些心虛的答道，“哪裏是什麼紅顏知己，不過是逢場作戲。”
    “嗬嗬，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你搶的。”雖然難得的覺察到了水千玨的心虛，遠帆卻領會錯了方向，嬉笑道，“你的紅顏知己自然是我的嫂子，我是絕對不敢有非分之想的。”說完又低歎一聲，“我啊，隻要一個就夠了。”隻要一個能陪在我身邊，白頭到老的就夠了。視線從水千玨臉上移開，遠帆臉上現了抹沉靜以及……對未來的希夷。
    小帆……
    少年臉上表情漸漸柔和的同時，水千玨的心中也漸漸柔軟，伸出手握住少年不知何時放在書卷上的右手。
    柔滑細膩的感覺從手掌間傳到，水千玨的心髒竟漏跳了一拍。
    嗯？手忽然被握住了，遠帆抬起頭。
    “我知道。”過濾掉心中忽然湧起來的莫名的悸動，水千玨低聲道，“自己一個人太久了，又怎會不想身邊有個人陪著呢？”不過，相守一生，白頭到老，這樣的情景卻不是自己能夠奢望的啊。俊臉上溫柔的笑意中加了一抹苦澀，水千玨眼眸暗了一暗。
    也是啊，水千玨，他的孤寂怕比自己還要深吧。雖然有父母，卻少小離家，獨自一個人浪蕩江湖，若浮萍一般無根無依。
    反手握住水千玨的手，遠帆忽然一笑，“既然這樣，至少在分開之前讓咱們這兩個孤兒暫時互相陪伴好了。”
    笑意中苦澀漸漸淡去，沒有說話，水千玨輕輕點了點頭。
    “對了，千玨。”水千玨點頭，遠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今天你怎麼忽然說起成家來了？”
    “剛才，善記老板龐春海來莊裏，想求了你做他家的上門女婿。”想到龐春海那張很有福相的老臉，水千玨忽然一鬱，鬆了握住遠帆的那隻手。
    “那個……”摸了摸鼻尖，遠帆有些躊躇。
    “什麼？”該問旁春海是什麼人，還有他們家小姐又是什麼人了嗎？俊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攏，水千玨臉不自覺的冷了幾分。
    “千玨……你剛才……有出去麼？”白淨的臉上忽然現了抹心虛，遠帆聲音越發的小了。
    ……你，竟然不知道我曾經離開？還是去接待那個要求你當上門女婿的胖子？定定的看著對麵少年良久，待他訕訕的低了頭，水千玨忽然仰頭，對著屋頂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