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話 惡俗的故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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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依然燦爛,記憶中少年同樣燦爛的笑容讓人無故心疼。
    夏凡總會不時想起程楓,不時覺得其實程楓是被自己害死的。
    在那以後,夏凡再沒有交朋友,畢竟,那樣可愛的人就這樣消逝在自己眼前,任誰也不能釋懷,更何況這樣的人或許是因你而死。愧疚也好,自責也好,追悔也好,總之,隻要活著,就一定會因此感到痛苦。時間越久,就越覺得自己會給別人帶來不幸。於是從那以後,夏凡變得越發沉默。
    ——
    周五的晚自習,夏凡果斷翹了課,一個人在校園漫無目的閑逛。
    今天,隔壁班的男生從樓梯上摔下去,斷了腿。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不少人從那裏落下去,甚至死了,大家熱烈地議論著,都覺得莫名其妙,除了夏凡。她知道,樓道拐角處一直有一個女孩,時不時就會把過路的人使勁推下去。
    夏天的夜,幹爽而清涼,燈光無法觸及黑暗角落中傳來低低的蟲鳴,夾雜青草的芳香。夏凡慢吞吞地走著,一路出神,經過運動場的時候,寂靜中突然響起“撲通”一聲,像是有東西落入水裏。
    她一愣,下意識看向東南角的水池,月光下,平靜的水麵沒有一絲波紋,異樣明亮,如同一麵鏡子。夏凡覺得自己大概出現幻聽了。
    但轉頭的一瞬間,又是“撲通”一聲。
    背後一陣涼意,她伸手一抹,後背濕濕的,這時空氣也似乎潮濕起來,讓她的呼吸有些不順。一陣水聲從身後泛起,像有東西在遊水,隻是一瞬間,很快又歸於沉寂。
    腕上的銀鏈在發燙。夏凡捏捏,飛快離開。
    ——
    一離開運動場,頓時幹爽不少。
    怎麼回事……
    夏凡撫摸著銀鏈,很多念頭浮現出來。她莫名想到了程楓,緊接著又想到了子魚,最後又想到彌夏。
    腦中有微光閃爍,有什麼東西在大腦深處翻湧,但很快平息了。
    一路胡思亂想著,不自覺就到了庭和灣,夏凡望著前方,倏的停了下來:那個人——哦不,那個家夥竟然在這裏。
    十步開外,穿著一身休閑服飾的子魚悠閑地坐在一家奶茶店前,麵前擺放著一張白色小圓桌,桌上一杯牛奶,一本厚厚的書,他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翻看著書,隨意但優雅,奶茶店透出的光暈溫暖的覆蓋在他身上,安靜祥和。
    問問他好了……夏凡猶豫了一下,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把自己嚇了一跳。
    ……問什麼?
    她想問什麼?
    她,想知道些什麼?
    等她回過神,她已經走到子魚麵前了。
    “晚上好。”簡單的三個字,夏凡說得有些生硬。啊,是有多久沒跟人打過這樣的招呼了?
    子魚抬頭,立刻就是一愣,他大概想不到這個時間段夏凡會在這裏。翹課嗎?向著一旁的位子一個“坐”的手勢,子魚一臉“看不出你膽子挺大的”的表情,夏凡無所謂地勾勾嘴角。
    剛一坐下,子魚就盯著她的臉仔細端詳起來,兩條修長的眉毛微微一皺:“有心事?”
    夏凡一怔,心裏一陣翻湧,有什麼話就要脫口而出,她張張嘴,又狠命咽回去。
    她能指望誰的原諒嗎?
    子魚安靜地看了她半晌,又垂下眼簾看書,夏凡聽到空氣中傳來很輕的一聲歎息,幾不可聞。
    身後的奶茶店透出淡黃色的光,輕輕勾勒那瘦削認真的側臉。夏凡看著他,程楓燦爛如陽光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那樣鮮活的生命,卻也那樣脆弱,因為自己隨口一句話,就這樣消失了。
    她記得在程楓的葬禮上,程楓的母親死死抱著男孩的照片,一邊不斷喚著“楓楓”一邊大哭著,幾度暈厥。
    夏凡那時就覺得,程楓大概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了。
    或許,如果有死後的世界的的話,她……
    話到嘴邊,欲言又止。
    空氣依然靜默。
    良久。
    “我說,你啊——”終於,子魚合上書,“你,到底想說什麼?”
    “……”
    “拜托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你這樣,讓人很困擾啊。”
    ……
    ……
    夏凡深吸一口氣。
    “子魚,可以告訴我嗎?關於……彌夏。”
    ——
    子魚輕輕笑了:
    就這樣啊,有什麼多難開口的。
    好吧,現在,你聽著。
    ——
    彌夏,是忘川之上的引渡者。
    並非是將亡者渡入地獄,而是接受來自現世和異世的委托。
    所謂委托,基本都是來自萬物生靈的執念,各式各樣。
    所謂執念,因執著而產生。
    生者,執念不淨化,生成怨念,誤人誤己。
    亡者,執念不消除,靈魂被縛,不得往生。
    還記得忘川之上的彼岸花嗎,那就是執念的具象幻化。
    那條由無盡彼岸花鋪成的火照之路——
    ——是由彌夏一棵一棵,親自種下。
    ————
    子魚停了下來,看夏凡,就像看神經病。
    “你做什麼?”
    夏凡用手扶住因為大張而差點脫臼的下巴,不好意思笑笑:“你繼續。”
    子魚白了她一眼。
    ——
    當某種執念到達一定程度時,就會傳達到彌夏手中。
    不分善惡,無論生死。沒有局限,沒有底線。
    規則有兩個:
    1。你願意支付相應的代價。
    2。你能夠支付相應的代價。
    第1條則是第2條的必要不充分條件。
    執念消除,生者重生,亡者自由。
    至於代價是什麼,彌夏自會取走,無需費心。
    ——
    “現在,還有什麼問題嗎?”子魚用手支起下巴,問夏凡。
    “我……”
    “你的性格讓人著急啊,怎麼這麼磨唧……”子魚突然停下來,他眯起一隻眼睛,“喂,你的頭發變長了哦。”
    “喂什麼喂,我有名字的好吧。”夏凡心一驚,想要說的話頓時全忘了。她一邊回嘴一邊將信將疑地伸手摸頭發,這家夥不會又在耍她吧……
    嗯?濕的……夏凡摸到一簇異樣,順著摸下去,那一簇濕發比她本身的要長很多,並且很粗糙,像水藻一樣。
    “……”看樣子真的被纏上了。
    “做什麼?!”一旁的子魚突然湊過來,修長的手指挽起那一簇濕發,放到鼻子邊嗅嗅,就像一隻貓——哦,本來就是一隻貓。
    片刻後,子魚一挑眉,語氣頗是無奈:“……看來惹上了個麻煩的東西。”
    呃…怎麼覺得他一語雙關呢?
    “聽過一個故事嗎”子魚端起牛奶放到嘴邊,眼睛緊盯著夏凡的手腕,“從前……”
    好老套的開端。
    ——
    從前,臨海,小漁村。這是故事的背景。
    雨女。這是故事的主人公。
    雨女是從別的村子嫁到這裏的,在這之前,她是一個棄婦。
    丈夫跟著別的女人跑了,雨女在村子裏受盡欺侮。後來,一夥流匪竄入村子,雨女在一片火光中逃亡,被現在的丈夫救下,隨後嫁到了這裏。
    剛開始,一切都好。
    雨女賢惠勤勞,丈夫疼愛她,漁村的人也和善。
    很快,雨女有了孩子。
    可孩子死了。
    ——
    孩子死了,一場瘟疫在漁村裏爆發了,就在孩子死後不久。
    不斷有人去世,有人哭泣,有人瘋狂。
    熱鬧的漁村荒涼了,死去的人死去了,活著的人還要尋求生路。
    但麵對可怕的疫病,人們無計可施。
    絕望之下,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了。
    “這是海神大人發怒了呀!”
    “要為海神大人獻上祭品!”
    “村子已經一幹二淨了,去哪裏找祭品?”
    “那就選,選一個……”
    “選一個?”
    “選一個人出來,作為祭品!!”
    “一個人?這怎麼好……”
    “聽著,獻上祭品,海神大人就會息怒,一切就會好起來。”
    “雖然這麼說……可選誰呢?”
    “誰招來了這場災難?”
    “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死了,災難就降臨了!”
    “誰的孩子?”
    “雨女!!雨女的孩子!”
    “雨女……對,就是雨女!”
    ——
    夏凡咽了咽口水,身後發寒。
    “怎麼樣?人一旦愚蠢起來,比什麼都可怕。”子魚喝一口牛奶,諷刺到。
    ——
    雨女被丈夫送到了一座小小的海島上。
    丈夫無意間聽到了那番對話,滿身冷汗的回到家中,決定將雨女藏起來。
    留下了部分食物和水,丈夫離開了,臨走前,給了雨女一把油紙傘。
    丈夫說,傘可以帶來庇佑。
    別怕,等事情過去,我就來接你。
    ——
    “所以,丈夫沒有回來?”夏凡笑,很多故事都是這麼發展的。
    子魚抬起一隻手撐住下巴,修長的眉毛輕輕一挑:“聰明。”
    “不過,你猜他去了哪裏?”
    “其實那個對話,丈夫沒有聽完哦。”
    ——
    “是雨女!雨女來了,不幸就來了!”
    “是誰把雨女帶來的?”
    “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把雨女帶回來的!”
    “是他!是他把災難帶來的!!”
    “對!就是他!!”
    “祭品找到了……”
    ——
    現在夏凡隻能目瞪口呆了。
    “惡俗的故事自然有惡俗的結局:站在礁石上日夜等待的雨女,最後被浪卷入大海,死了。”子魚看著夏凡的樣子想笑,他湊到夏凡耳邊,壓低聲音:“那女人執念不化,帶著傘四處流浪,尋找她的丈夫。她在的地方濕氣很重,呆久了可是會沒命。”
    “這頭發,就是她的吧。”
    ……
    “要死啊你!”夏凡麵無人色,狠狠把子魚推開,又抓過他手裏的牛奶,哆嗦著一口氣喝完。
    開什麼玩笑!
    “……”子魚沉默地看著她,半晌之後突然站起來,“走。”
    “去哪兒?”
    “運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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