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終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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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難守
驚鴻一瞥兩相傾,願得舉案齊眉好。奈何天工多玩笑,相厭相惡更相憎。妾怒爭,恐君惱,妾不爭,君又難。終是難,難相守。若得蓬萊仙凡無爭處,方能與君守。
————安若(今天表姐問我,你這寫的詩都是什麼體,我憋了半天說,自由體!)
“小姐,少爺傳來密信,明日卯時將小姐救出宮去。”
那被稱作小姐的女子依舊淡然地在畫畫,似乎從未聽到那丫鬟的話。她身著白衣,披散著黑發,迷幻到似乎不容與這濁世,該是天上的仙子吧。這時那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微微退後一小步,帶著盈盈地笑細細看了看那畫,隨後提起另一隻毛筆,沾了些墨,開始細細寫那題款。
“小姐?!”那丫鬟急的大叫“難道你真的要祭旗?!”
那小姐隻在紙上寫了“蓬萊仙凡無爭處”便頓住了,她微皺了一下眉頭,最終淡淡一笑,放下筆,走到了不遠處的桌邊坐下。那丫鬟跟在她身後,為她倒了茶水。
那小姐隻是輕輕端起茶盞,柔柔地品著茶。
那丫鬟急的都快哭了,一下跪到地上“小姐,環兒求您了,明日你就跟著少爺走吧。”說完眼淚簌簌地留下。
“環兒,你給爹爹哥哥回信,安若自十六歲便是李氏王朝的皇後,恐怕做不慣這新朝的公主了。蒙父兄擔憂了。”
“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老爺起兵至今一路勢如破竹,眼見就要成為新帝。您又何苦留下來祭旗呢?”
“我是陛下的皇後,自是隨著陛下的。”
“小姐!那李誠自打您入了宮便對你百般折磨,哪有一日讓您不傷心?你為何……?”
“環兒,你是越來越大膽了,陛下的名諱可是你能亂叫的?你再如此,我便攆了你走!”
“小姐,是環兒錯了,環兒鬥膽最後問一句,小姐真不願走?”
“不願”
淡淡兩個字,讓環兒要緊了牙齒,她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氣,柔得似水,確實最最執拗的。縱使自己一身功夫強行將小姐帶出宮去,小姐絕不會苟活。既然小姐不走了,那環兒也不走了,那些人若想要小姐祭旗,必要先從環兒的屍體上踏過去!
“環兒,陛下該是與大臣商量完畢了,你隨我一起去尋他吧。”環兒站起身來跟在了皇後身後。
出了寢宮,安若卻連一個侍衛都未看到。安若心下明白,雖然最近宮中一片愁雲慘霧,卻也不至於如此。隻怕是李郎犯傻,故意要放自己出宮。可是安若即當初心甘情願嫁來宮中,又怎會棄自己的夫君不顧呢?
剛到了皇上寢宮門口,便看到一群太監急的團團轉。安若上前問“你們鬧哄哄地是怎麼了?”
那些太監一見安若,立馬齊齊跪下“參見皇後娘娘,願娘娘福壽安康。”
“陛下呢?”安若問道
一個太監回到“回娘娘的話,陛下自回了寢宮便一直把自己關在裏麵喝酒,奴才們攔不住還被趕了出來,望娘娘贖罪!”說完一種奴才邊磕頭邊求饒。
安若也不顧他們,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環兒跟在後麵,赦了一眾人,關了大殿門,隻在外候著。
安若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她看到皇上竟抱著一個酒罐子坐在了地上,而身邊散亂了無數個酒罐。
李誠似乎聽到了聲響,隨手便將手中的酒罐砸了出去。幸好砸得偏了些,未傷到安若,隻是碎在了地上。
安若走上前蹲到李誠麵前輕輕喚了一聲“李郎,是安若來了。”
“安若?”李誠抬起了頭,緊緊抱住了安若“安若。”
“李郎,莫不是親王他們依然堅持要安若殉葬才肯出兵?”
李誠忽然抽搐了一下,一個大力將安若推了出去“你為何還在這裏?你不是該出宮去了?!”
安若跌在了地上,卻也不顧疼,爬了起來“李郎,你是安若的夫君,你在哪裏安若自在哪裏。”
李誠又一把抱住安若“安若,朕這麼多年,最對不起的便是你。我不會讓你去祭旗的,就算拚上了朕的江山,朕也要護住你,我們已經錯了這麼多年。”
安若輕輕撫著李誠的臉“李郎,你說的對,我們錯了這麼多年,才能舉案齊眉,你怎麼不開心呢?”
李誠看著安若,輕輕喚“安若”
安若笑了笑“李郎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安若?”
李誠點點頭。
“還記得安若唱的歌,跳的舞?那時安若年輕極了,現在恐是不能比了。”
“都是朕對你不好”
“李郎莫怪自己了,讓安若再給你看一次吧。”
安若將李誠扶到了臥榻上,退開幾丈,歌聲先起,舞隨即跟上。熟悉的佳人曲,熟悉的舞姿。
李誠記得當初在公主府裏,她著的是一襲紅衣,如牡丹般雍容奪目,果然當得起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而今安若一身白衣,再舞起來,幽幽然如蘭花之美,卻總有一絲抹不去的淒楚。
安若是從軒兒過世便有了這一份抹不去的淒楚,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隻著白裝。軒兒是我們的孩兒,我怎麼會不疼,怎麼會不愛?可是我氣,氣你讓軒兒恨我,恨自己的親生父親。我是氣極了才會將軒兒關起來的。我並不知道他淋了雨,我並不知道他就算生病也不肯求饒,我更不知道,這樣會徹底地失去他。他還那麼小,還剛開始認字,剛開始騎射。你抱著軒兒的屍體來對我說“李誠,你害死了我們的孩兒,你是有多麼鐵石心腸?”
安若,你不知道,我隻是生氣,生氣我們從一開始相愛便是陰謀的安排。那陣子朝中大臣上折子讓我封你為後的堆成了山。我知道你是京城第一才女,隻可惜,你有一個挾天子的父親,所以無人敢提親。可是為何我要娶你?我從登基以來便一直受著你父親的“扶持”。
那日我溜出宮去,在皇姐府上遇到了你,我以為,皇姐是唯一護著我的人,所以我並沒有絲毫的懷疑。我送你龍配定親,也送出了我小心翼翼的心,我發誓要娶你做皇後,那是我第一次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
可是,第二天早朝,你的父親,輔政王,卻一臉笑意地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一個陰謀,而我掙紮半天,還是中計。
所以我生氣,所以我遷怒與你,所以我對你冷嘲熱諷,所以我對你百般折磨。你一次次厲聲質問我,句句在理,我心裏難過極了,所以對你隻有變本加厲。
直到你看我的眼神變得暗淡,開始對一切不理不睬,明明該是我贏了,可是越折磨你,我的心越難受了。最後竟是我不知如何麵對你,隻得避而不見。
後來軒兒的衝撞成了我發泄的窗口,不想犯下了這輩子最最大的錯,看到你撕心裂肺,我也痛不欲生。
我本以為自此就徹底地失去了你。可當山河零落,我又中計,身中劇毒的時候,是你挺身試藥,險些喪命。
“安若,你為何要救我”
“笨蛋李郎,你是安若的夫。”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我錯了幾近半生才明白,我最愛的是你,我最對不起的還是你。所以現在即使國破如何?喪命又如何?保得你便好。
安若一直跳到了天亮,李誠的酒也早就醒了。安若輕輕停下,柔柔地說“李郎,該上朝了,讓安若幫你整下衣裝吧”
李誠隻是輕輕地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安若一點點幫自己整好了衣裝。臨走時,李誠拉住安若輕輕叮囑“一夜沒睡,記得回去好好休息”
“安若記下了,李郎也聽安若幾句吧”李誠並未出聲而是等著聽安若接下來的話,安若盈盈地笑著“李郎,你一定要贏,以後做一個不再受製於人的皇帝,做一個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皇帝,做一個讓天下太平的皇帝,做一個最好最好的皇帝。至於我的父兄”安若頓了頓,似乎是不知怎麼開口,最後她皺著眉頭,一字一字堅定得說“請陛下按律法處置!”
李誠知道現下的局勢對自己有多麼不利,隻當安若在安慰他,便點頭答應後上朝去了。
安若靜靜回到自己的寢宮,環兒上前說“小姐,你一夜沒睡,可要睡一會”
“恩,我要睡了,環兒你也去睡一會兒吧,你忙的好幾日未睡了,這兒讓別人看著就好。環兒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環兒確實也累了,也為多想便告退了。
安若卻起身,她一步步慢慢地在屋子裏走著,她細細地摸過屋子裏的每一樣東西,她在這裏住了近二十年,這裏的一切都承載了太多。
當初她的父親讓她去公主府玩耍,她從不知道,不肯入宮的她,竟在那裏遇到了的良人。可是,為什麼,他的父親告訴她這都是他安排的,她的良人就是當今的皇上。她從不願被那高牆深院困住,她從不願自己的人生被別人安排。盡管種種不願,她還是入宮了,她以為從此便可以與自己的良人舉案齊眉。
可誰知,她的良人竟對自己如此厭惡,不,是痛恨。她不平,她據理力爭,換來的卻是更多的傷心。後來她明白了,他的良人隻是生氣,生她家的氣。她該恨嗎?她該怨嗎?可是,又能恨誰怨誰?一邊是生她養她疼她護她的家人,一邊確實被她家人步步緊逼的她的夫君。隻可惜,她終究做錯了一件事,她自己雖是想明白了,可是軒兒,環兒不明白,他們愛她,所以為她不平。若是早些讓軒兒明白的,否則他也不會怨恨自己的父親,衝撞自己的父親,以至於丟了性命。
最後安若又繞回到了桌邊,她忽然想起什麼,想喚環兒,卻才想起,環兒去休息了,便隨便喚了一個小丫鬟,將最後的題詩寫到早前畫的畫上,囑咐到“等陛下下了朝,便給她。”
那小丫鬟諾了一聲,便退了出去。屋裏又隻剩下了安若和蠟燭。
安若走到床邊,從枕下拿出一瓶毒藥,一飲而盡,她靜靜地躺在了床上。
安若在早前已經與各地親王通過信,親王們雖然暫時為出兵,可他們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隻是這幾年安若的父親逼迫著陛下,害苦了這些親王們,他們對安若一家自是恨透了。如若陛下不賜死安若,定會寒了親王們對陛下的忠心,所以她幫著她的李郎做了選擇。
朝堂之上
一眾大臣齊齊地跪在了地上“請皇上賜死皇後祭旗!……”
李誠氣的站起身來“你們,你們這一眾人可是要逼迫朕?”
一個老臣提高了嗓子“皇上,各地親王都說皇後祭旗之日便是他們出兵之時,陛下若再三猶豫,隻怕江山不保啊!陛下!”
李誠氣得直說“你們這是反了,一個個都反了!”
又有一個老臣說“輔政王謀反罪當誅九族,可皇上連皇後都不肯賜死,是寒了將士們的心!是寒了老臣們的心!更是寒了親王們的心啊!望陛下明鑒!”
李誠氣得大聲說道“朕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皇後,退朝!”
一眾大臣更是哭得哭,喊得喊,亂作一團。
李誠走出大殿,隻覺得頭痛欲裂,稍稍揉了揉頭,忽然一個小丫鬟過來“陛下,這是皇後娘娘讓奴婢拿給陛下的”
李誠拿過畫,輕輕展開“蓬萊仙凡無爭處?”他忽然看到了旁邊的題詩:
終難守
驚鴻一瞥兩相傾,願得舉案齊眉好。奈何天工多玩笑,相厭相惡更相憎。妾怒爭,恐君惱,妾不爭,君又難。終是難,難相守。若得蓬萊仙凡無爭處,方能與君守。
————安若
一種不安頓時充滿了心頭,他整個人都跟著顫抖起來,他一句不說,飛奔向皇後的寢宮。
還未到門口便喊了起來“皇後呢?皇後呢?安若?”
守在殿外的小丫鬟早已經哭做了一團,李誠愣住了,他一步步走進寢宮。他看到了環兒躺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血痕,手中還握著一把劍。
他越過了環兒,來到床前,他看到了安若熟悉的麵龐,可惜,沒有溫度,更沒有喘息。她好安靜,就像睡著未醒來。
一個太監顫顫地進來跪在地上“稟,稟報陛下,皇後娘娘她,她,服毒自盡了,等到環兒發,發現的時候,已經回天無,無力了。環兒便也,也抽劍自盡了。”
李誠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大吼“朕看的明白!你們都給朕滾!滾出去!”
不一會兒寢宮裏便又恢複了安靜。
李誠輕輕地抱起了安若“安若,現在好了,這裏再沒其他人,再沒有人能打擾我們了,安若,你好好的睡吧。”
那一天李誠都未從皇後的寢宮裏走出來,外麵的太監宮女急壞了一堆,卻也沒有一個人敢進去。
等到午夜時分,李誠方從寢宮裏走出來。他一步步木木地走著“小順子,讓大臣們現在來上朝”
小順子愣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隨即諾了一聲便離開了。
李誠一步步走向大殿,他看到了遠遠的月亮,亮亮的星星,他對著天說“安若,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李郎一定會做。”
第二天皇榜昭告天下,罪臣之女安若費去皇後,賜死祭天。
親王們隨即出兵平亂,皇帝李誠禦駕親征,兩方相持不下,五年之後,李誠終平定了叛亂。隻是李誠饒了輔政王和他的兒子不死,隻是發配他們去戍邊。
隨後李誠將安若皇後風光大葬,追封忠孝皇後。
轉眼又是二十年李誠廢寢忘食,興修水利,免租免稅,體察民情,國家繁榮昌盛更勝從前。
可就在這盛世鼎盛之時,李誠卻一病不起,終是藥石無靈,於忠孝皇後的忌日駕崩,遵照遺旨與忠孝皇後合塚同葬。
還記得很多年前在公主府,身著華服的小公子攔住了一個紅衣女子
“你是誰?”
“在下慕言見過小姐”
“你攔住我有何事?”
“在下方才看到了小姐的舞,一見傾心,冒昧畫了一幅畫送與小姐”
那紅衣女子有些害羞,卻見來人一本正經,便接過了畫打開,那畫畫的極好,花中真是自己裙帶偏飛是的樣子,旁邊還提了一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紅衣女子一個臉紅低下頭“謝公子謬讚”說完一陣臉紅心跳扭頭跑走了。
紅衣女子不知道,第二日竟又見到了那位公子,那是她著了男裝,正與一班文人對詞,看到他一陣臉紅,低頭藏在了人群裏,耳朵卻一直聽著。原來那位公子竟如此厲害,一句句詞,一首首詩,對的大家五體投地。最後那位公子竟問了她“不知這位兄台可有什麼高見?”她嚇了一跳,想了想,開口悠悠說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那位公子聽後,竟抽出腰間的玉笛,立即為她的詞配了樂。
對詞後,紅衣女子急急地離開,她的心早已不受控製地狂跳。可就在院子轉角處卻正碰到了那位公子
“慕公子”
“我就知道是你扮了男裝”
紅衣女子有些窘迫,可慕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女子嚇得抬起頭來,卻看到同樣羞得通紅的臉。
“或許你覺得我冒昧,但請姑娘你可否嫁於我”
紅衣女子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那公子從腰間拿出一個玉佩塞到了她手裏。“這玉佩是我隨身攜帶之物,現在交與姑娘,就當是信物”
紅衣女子接過,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從遠處傳來腳步聲,女子有些慌張,慕言更是慌張“你在公主府等我,不用許久我便來下聘”
說完慕言朝著腳步聲傳來的地方走了。
女子握著玉佩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想起來“慕言,我叫安若,並不是公主府的人。”最後她覺得慕言大概並未聽見,那便多在公主府上住幾天算了。
慕竟是木,李字的一半,言是誠字的一半,慕言便是李誠。
若當初你一早告訴我你叫李誠,
若當初你一早告訴我你叫安若,
我們是否還會有這糾纏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