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6章 疑惑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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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庭月撇嘴為自己爭取:“我養了他好久了。”
    “我知道。”
    “還給他起了名呢。”
    華宣嘴角抽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我也知道。”他為了證明所言非虛,又補上一句,“叫九重。”
    “白九重!”晏庭月立刻糾正,把臉湊過去,秋波閃動,“那,你,你還要帶走他麼?”說話間對著手指,頗像飽受委屈的長門小媳婦。
    華宣被晏庭月閃閃發亮深情凝視的目光盯的渾身狐毛一抖,他急忙撇開眼,假裝在認真觀察閉目修煉的小狐狸:“白白修煉的真是認真啊。”隻是有人不依不饒:“宣,你看著我說話。”
    華宣無奈,隻好收回視線:“你喜歡白白?”
    晏庭月立馬點點頭,又在心裏補充:喜歡他一身白毛毛,還有小耳朵。這麼想著手又有些癢了。
    “明知道白白是個狐狸精,你不怕麼?還喜歡?”
    “在我心裏,九重隻是九重。”
    華宣挑眉,露出疑惑的神情。晏庭月解釋:“無論他是狐狸精還是狐狸仙,他都隻是我的九重。我為什麼要怕他,為什麼不喜歡他?”
    “倒是一個癡人。”
    晏庭月略帶羞澀地說:“我隻對九重一個癡。”
    華宣忍住五髒的翻騰:“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懂修煉,身上卻無半點修煉的跡象,撿到白白聽到他說話居然沒把他當作妖怪扔掉還能把他養下來,就算知道我是狐仙反應也很平靜,隻是想,看我變身。”他說到這也感覺不可思議,停頓一下才說,“而最最奇怪的是,你是怎麼知道我跟在你們身邊的。”
    “冥冥之中感覺你在召喚我,所以知道啊!”
    “你不想說麼,我即刻就帶走白白。”
    晏庭月玩笑的神情一下消失了,神色有些肅穆,變化之快,以至於華宣以為他下一刻又要準備惡心自己了。
    淡淡的笑容再度浮上來,很淺很淺,仿佛立刻就要堅持不住,刻意地讓人覺得隻是為了遮掩深處的情緒。
    華宣的心一緊,他看到過無數的笑容,自己也極擅長擺出各式的笑容,或是誘惑的或是可憐的或是天真的或是霸道的,可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笑。
    明明是笑,卻比哭還難受。叫人心底發酸。說不清那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哀傷?悲慟?無奈?害怕?
    那雙墨玉般的眼眸微動,最後恢複平靜。
    晏庭月站起身來,背手仰頭看著月亮:“你要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聲音很低,近乎呢喃。
    華宣卻是聽清了,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纖美的背影,帶著月色的衣衫流露出遺世獨立的味道,世界之大,一花一草,竟然都無法融入到他的身邊,似乎他就是一個人,生來就是一個,誰也走不進去。
    晏庭月轉頭看向華宣,好像在對他說,又似在自語:“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者該說不知道還算不算上一個人,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好像是花了全身的力氣直接從嗓子中逼出了這句話,說完,臉上掛上一個笑容,“想了很久很久,然後,還是不明白,不明白我到底是為什麼一直存在著!”他歎口氣,“我自己都這麼奇怪,你說我怎麼會害怕你們。”
    華宣跟著站起來,他感覺到麵前的人的無奈糾結掙紮痛苦還有連他自己都忽視的孤獨,難以想象這樣的一個人剛剛還在跟自己談論著風月談論著采茶,兩句話就把一向自認聰明的自己氣得吐血;可是這就是同一個人,他壓下心底的不平靜:“這話怎麼說?”
    晏庭月不答反問:“宣,你多大了?”
    “從我修煉算起,快六百年了,”華宣仰頭,神情倨傲,周身散發著森森泠然之氣,“成仙的狐狸百年來也沒幾隻。”
    晏庭月好似沒有發現身邊狐的翩翩仙姿,隻平靜地問:“那麼,仙狐狸,你猜我呢?”
    華宣咬牙,狐仙就狐仙,仙狐狸怎麼聽怎麼別扭,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本想說十八二十,又想到剛才的對話索性搖搖頭。
    “日子好久了,我來算算,應該有兩千多歲了吧。”晏庭月舉著兩個手指晃了晃,眉眼彎彎,“兩千多哦,比你大好多吧,宣,你信麼?”
    華宣看到他燦爛異常的笑就覺得是在說笑,下意識脫口而出:“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華宣看著依然微笑的人,蹙眉:“怎麼可能?”
    “我也想知道。”晏庭月收住笑,歎口氣,目光空遠,“原本已經不想了,隻是,這段時間……”他想起了前麵那些很奇怪的記憶,“也許,很快就會知道了。”
    晏庭月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每每想到這個事實的時候,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個名字是後起的。有記憶的時候,就待在一座山中,那裏綠樹成蔭,香花四溢,潺潺的溪水中,有活潑的小魚兒在裏麵嬉戲,確實就是一個世外仙境。
    晏庭月在山中過著快樂的日子;看花開花落,觀天上雲卷雲舒。聽雨打梧桐,風過樹林。一卷風月,幾番春色,瀟瀟竹影,亭亭幽蘭,淡漠寒煙,時間恍如靜止了,直到連自己從河裏撈起的用來做伴的烏龜都已經歸西,自己依舊是老樣子。
    容貌一如以往,沒有一絲改變。
    一直這樣靜默的活著,沒有輕浮,沒有放肆,日子重複著,一天天的流逝。某一天站在陽光下,透過指縫去仰望光芒,陽光滲透指間,突然有了決定。
    這裏的每一朵花他都看厭了,每一片雲也都看倦了。
    他熬不住。
    他出山了。
    山外的世界,對晏庭月來說是新鮮的,就像一個初生的寶寶,對一切充滿了好奇。隨著雲的影子四處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每一處都叫他歡欣。也終於知道了,每天是要吃飯睡覺的。
    吃,原來是一件那麼快樂的事情。糯米糕團,暖味甜湯,三牲五鼎,八珍玉食;晏庭月覺得以前的自己真傻,從來不知道要吃東西。
    結識了許多人,識文斷字,硯香墨,展素箋,花襲衣裳,評品香茗;他學的很快,又似乎天生就會,與那些自小就學的人交流也不落下風。
    後來,一群人開始吵著鬧著去那青樓尋歡,說什麼巫山雲雨才是人世間最快活的事情。隻是不知為何,自己怎麼都無法提起興趣,大家笑話他身有隱疾,他隻笑笑。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一路行來,日出日落、潮漲潮汐,每季繁華葉落、萬物伊始,晏庭月終於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
    ——人生七十古來稀。
    他開始糾結了,七十就稀了!那為什麼自己的命能夠比王八還長呢。
    他知道能夠這麼長命的除了妖怪就是神仙。
    可是,神仙多半是在天上的。
    而妖怪,多是禽獸幻化的。
    自己一不在天上,二也沒有發現自己可以變成禽獸。
    也從來沒有遇到什麼所謂的仙朋,或者是哪知禽獸撞過來。
    似乎,這兩個也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
    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呢?
    博學多才的晏庭月疑惑了,他躺在一塊大青石上,陷入了深思,那些過往好像一刹那就逃離的無影無蹤,連觸摸和想象都變得異常的困難。這麼多年來,記載著多少深刻的記憶,可是回過頭來時才發現,居然許多已經淡忘。
    看著金烏西落,玉兔升起,人世滄桑,日月流光。風吹過,卷起落葉,雨落下,滴到他身上,晏庭月一動不動地躺著。身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遠遠地看著像是一個小土堆。
    然後在一個月黑風高,星空遼遠的夜晚。
    他頓悟了,仰望著蒼穹,看著被雲朵遮住了臉的月亮,大聲喊道:“糾結這個幹什麼。我是什麼東西,有什麼關係;我不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關係。我就是我。我就是晏庭月。”
    豁然開朗以後就是繼續在人間遊玩著。
    直到來到這裏,來到山腳下,遠遠地望著青山綠水,總覺得這裏比原來自己待的那處山還要熟悉。
    似乎,似乎自己本就該屬於這裏。
    什麼美景,什麼吃食,什麼風雅,什麼風月,什麼年歲,一切在他眼裏都化作了浮雲。來到了山頂,雲霧飄渺中,遠遠地一處房子掩映著。
    晏庭月歎口氣,自此就在這裏住下了,直到某天心血來潮再度下山。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塵埃未落,菩提樹倒,不問過去,不提將來。
    他撿到了白九重。
    華宣立在旁邊,趁著看上去似乎在發呆的時候暗中施法,探查晏庭月的三魂七魄。許久,感到有人在叫他,收回神思。
    嗬!
    麵前是一張大臉。挺直的鼻距離自己不到一寸。饒是他也被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我還要問你哩,你剛才幹什麼一直看著人家。”晏庭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臉皮薄。”華宣一時忘記了眨眼,入一個冰人僵在那裏,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要收回剛才的話,什麼無奈什麼哀傷,全是扯蛋啊!他狐爺爺的,仙帝啊,我想回去,嗚嗚嗚!
    這會兒白九重已經修煉結束,張開眼看到兩人,立刻撲到華宣身邊:“紅爹爹,你還在啊。”“九重,我也在。”某位在邊上不忘記示意自己的存在感。
    白九重不理他:“紅爹爹,我們進屋去,我有好多寶貝呢。”晏庭月眼睛一亮,快步往家趕,“好,快走,九重,別忘了把杯子茶壺拿回家哦。”
    華宣走在最後,他拍拍頭,怎麼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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