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命地憋著氣，不漏走最後一絲清明。
    阿花絕望悲傷的臉就暴露在密集的雨裏。嘴微微張著，渾身濕透，像是一片離枝的葉飄飄欲墜。
    “不能麼？”瓊玉低低地笑：“可惜了我花了那麼多時間找她。既然沒用，那麼……殺了吧。”
    “呃”阿花低呼一聲臉色瞬間漲紅，額頭露出可怕的青筋，像一條醜陋的蟲子扭動著要破皮而出。她的舌頭吐了出來，發出嘶嘶的聲音，眼睛無限瞪大，眼珠子的悲傷盡去，空洞茫然。
    “怎麼樣，還是無所謂，不後悔麼？”瓊玉冷淡地笑，像是高坐上空俯視塵世螻蟻的神祗，他甚至無悲無喜，氣定神閑。
    一隻貓在玩弄掌中的老鼠，還需費多大氣力麼？
    我知道他成功了。掐住我的手慢慢鬆開，最終我如一灘軟泥跌落地，捂著脖子咳得撕心裂肺。頭還是漲漲地發昏，所有血突破那道關卡一下子全都湧到腦門上。
    “好了，你放開她吧。”聲音好似冷硬得化不開的堅冰，眼裏卻是熱烈如滔天火海的恨意。
    “不，不夠。”瓊玉白色的衣角飄飄，無風自動。微微挑著嘴角看，像是在等待一場既定的結局。
    我預感到了什麼，目眥欲裂，徹骨冰冷。
    “不，不要——”我聽到阿花微弱甚至有些扭曲的聲音：“不要，不要——”她的手要向前，脖子卻被瓊玉緊緊地掌住，她最後發不出聲，雨水灌進她的喉嚨，嘴巴一張一合，喉嚨咕嚕嚕地響。
    “好。”
    無形的風吹散了一切。
    天上人間，碧落黃泉。
    我一直注視著阿花的臉，雨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想起以前偷閑時也看過一兩本雜書，難以想象肉體凡胎的情緒也能在頃刻間翻江倒海。我愣愣地見證阿花先是形神俱慟，然後是怒火滔天，最後是萬念俱灰。
    阿花形銷立骨。
    瓊玉鬆開她。
    她跌落在地，麵如死灰。
    裙裾沾滿汙泥，衝我綻放一個淺淺的笑。
    “他死了。連死都這麼無聲無息。”
    那笑分明是在哭。
    鮮紅的血淚順著尖尖的下巴低落在領口。
    劫後餘生，我張張口本想說話，又沒有說。
    我本想說，阿花，原來他是真的愛你。
    阿花說：“你殺死了他，殺死了我最愛的人。”
    她說著這句話，直直地看我。黑亮的眸子，無悲無喜。她用最淡漠的神情，說出控訴我的話。
    “我恨你。恨你總是像噩夢一樣霸占著我的生活。”
    “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要愛你，我就隻能悲哀如野草，所以唯一一個愛我的男人也要死去。”
    “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她的話化成一把把利劍刺來。
    “你怎麼不去死……”
    “怎麼不去死……”
    “去死……”
    跳動的心跌入穀底。
    鋪天蓋地的雨水，鋪天蓋地的茫然。
    “我竟不知她是如此看我。”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好姐妹。
    “她隻是傷心過甚，難免口不擇言。況且，錯不在你。”
    他對我說起了一隻狐狸精的陰謀。
    狐狸善魅，勾魂攝魄。
    狐狸精勾引了阿花，是為了接近我。接近我，是為了接近瓊玉。接近瓊玉，是為了報仇。
    所以錯不在我。
    “錯在我。”瓊玉說。
    瓊玉揭穿了狐狸精的陰謀，開始反擊。
    “狐妖氣急，為了讓我心有顧忌，自亂陣腳。”
    狐狸精將我誘進了青樓。
    青樓柳樹成蔭，是鬼怪良好的居住之所。柳樹配合著湖開了一個閉氣的陣法，隱藏了我的一切氣息。
    老鴇受狐狸精威脅，安排我開苞。
    於是有了那一晚的生不如死。
    瓊玉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懷抱。我仍舊感到痛徹心扉的寒。
    瓊玉說的一切都不能成為我舒緩的理由。因為我知道，人有很多張麵具。我總以為阿花對我露出的那張笑臉是最真實的麵孔，卻原來痛恨才是。
    “什麼都不重要了，之前的種種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一顆一顆的血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來，一顆一顆，怎麼也止不住：“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