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蔥畏畏縮縮地走來，隔著床有三步的距離。
    這麼害羞的小娃娃在花樓這個大染缸裏委實不多見，我不由得升起好奇之心：“以前沒見過你，剛來？”
    小青蔥卻是被我嚇了一跳，大步跳出老遠的距離。活脫脫成了一隻受驚的兔子。
    她用水汪汪的眼瞅我，讓我不禁捫心自問：是不是我長得太過凶惡？
    這麼個小小的孩子很容易讓我放下心防，畢竟沒有誰願意賣身青樓，個人有個人的不如意，這小姑娘該是被狠心的親人賣了，又或者被人販子給拐了吧。一時間湧上心頭的不知道是兔死狐悲還是同病相憐的酸澀讓我不禁放軟了聲音，笑問：“你離我這麼遠，難不成害怕我吃了你？”
    本來是一句打笑的話，不曾想小姑娘卻真的害怕得瑟瑟發抖起來。
    我再次捫心自問：是不是我真的長得很凶惡？
    後來無論我如何哄她靠近，她總是用一雙迷瞪瞪的淚眼可憐巴巴地望我。可等到我叫她離開的時候，她又緊緊地咬唇僵持在原地。
    這孩子倔強怪異得像頭驢子，她避我如洪水猛獸，卻又偏偏死死站在三步遠的距離，不靠近，也不離開。
    我想，可能我真沒有哄孩子的天賦。
    這時候我決定放棄。
    房中的香燒得我腦子昏昏沉沉的，早在小姑娘進來沒多久我的眼皮就叫囂著要合上。直覺房裏的香有問題，所以我之前一直勉強撐著精神與小姑娘搭話。
    可顯然，小姑娘不願意與我交談。
    支撐著的最後一點清明都陷入黑暗，於是我再次陷入昏睡。
    我能自主下床吃飯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奇怪的是這三日裏竟真沒有人來找我。無論是瓊玉，阿嫲，甚至於是老鴇，大漢，這間房好似被那扇緊閉的門隔絕開來。門隻有在每日送飯的時候打開，外麵的笙歌軟語傳進來，提醒我正身處花樓。
    這間房地窗戶被允許打開。
    風吹進來，一並吹走滿室的昏沉。
    外麵的湖水波光粼粼，柳樹垂沿。
    花樓的建築沿襲原本的模樣，而我此時呆的就是往日的杏春閣——花樓最高的閣樓——前度兩位花魁的葬身之所。
    也難怪了當初我說換房間老鴇反應大。畢竟一間青樓連著沒幾天就趕上兩樁命案，還皆是死因怪異的，傳出去，還有人來麼？
    早就聽說這老鴇自花樓重建後就攢了大把的勁兒再揚聲威。
    青樓揚名的好法子，就是有一個足夠名揚的花魁。一個好的花魁，要麼貌美，要麼才高，要麼兼而有之。照著之前老鴇的話來推敲，她這是想推我上台。想來想去我就貌這一項搭邊，可她怎麼能自信我會好好配合？難道她還能用藥讓我上台展示不成？
    小青蔥坐在我身旁吃著桂花糕，胡口亂塞，滿臉碎屑。
    “你這是投了幾世的餓鬼，吃成這副德行。”我提著帕子去抹她的嘴。她耐著性子讓我擦，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桌上的桂花糕。我的手一收，她就繼續埋頭苦吃。
    我坐在旁邊看她。
    敞亮的光線裏發現她的臉色是毫無光澤的蒼白，一頭枯燥的頭發結成辮子用紅頭繩綴著。她總是那麼安靜乖巧，隻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顯示出毫不掩飾的渴望，不同於一般人的，急切的渴望。
    吃東西的時候她的嘴總是死命地張大，好像要在一瞬間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嘴裏。那個小小的肚子怎麼看都不能容下那麼多東西，可她就是一直吃，一直吃，隻要我允許，隻要我給她。
    “好了，別吃了。”我終於拍開她的手。
    小青蔥用再次用水汪汪的眼望我，我忍不住向她解釋：“一下子吃這麼多甜食對牙齒不好。”
    小青蔥不舍地望著盤中的桂花糕。
    我笑著點她翹翹的鼻頭：“晚點給你吃更好的。”
    當花魁就是有這麼個好處，想吃什麼，隻要錦州城有，老鴇就會派人送到。
    我拉著小青蔥到遠離桌子的榻前坐下：“現在肯說話了麼？認識這麼久，你一句話都沒說過。”
    小青蔥用濕漉漉的眼睛看我，還是不說話。
    我忍不住又開始懷疑，難道她真的是個啞巴？我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問，不過是潛意識裏不肯相信，長得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會生有缺陷吧。想到她身處花樓，老鴇既然買了她定然會榨幹最後一滴油水，我又開始擔心起來。
    不如，待我離開的時候，一並帶她走吧，如果可以的話。
    我摸摸她的頭不打算再強迫她開口。能說也罷，不能說也罷，來日方長。
    掌心下的頭發很柔軟，沒有看起來那麼幹枯。我這麼揉她的腦袋，她舒服地眯起眼喟歎了一聲，像是一隻酒足飯飽形態乖巧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