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能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們煢煢孑立，熙熙攘攘，大部分是在隨波逐流。說不上這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因為有時候眾人皆醉我獨醒並不是這麼讓人歡心。
    他一直有一段時間認為自己是幸運的。這個他就是故事裏的主人公。他的名字叫什麼，可能叫做東西，可能叫做南北，因為他總是在行走，所以大家都叫他遊僧，就權且稱之為遊僧吧。
    遊僧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行走，遊僧的目的是西方的極樂世界。當年唐僧受大唐皇帝之命西方求得真經，遊僧受師傅之命，亦然前往。腳踏過千山萬水，森山密林，佛羅古刹，每一次虔誠地叩首，他都能傾聽到佛的梵音。
    遊僧經過一個小村莊。村莊破敗不堪，土地被燒成焦黑，到處都是屍體焚燒的味道。遊僧默誦佛號，為他們超度。他不曾想這裏麵能夠幸存一位。她告訴他這裏被山賊洗刷過，全村上下隻留她一個活口。
    說這些話地時候她正站在水缸裏。源源不斷的水珠從她的散落的發梢，蜿蜒到皎潔的側臉，彙集到尖尖的下頜，滴入緊貼的衣裳。曲態玲瓏，散發著少女的芬芳，與檀香的沉重不同，這是完全清新的味道。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遊僧領著她上路。
    山野間，暮色激蕩，星星迸裂。
    她很安靜，可能是被嚇壞了。自那一日之後她不曾說過話，隻用一雙葡萄般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人。她看人的眼神卻不閃爍，直直地盯著就不再放開。每當遊僧走到一個地方，她的眼光就跟過去，她隻看著遊僧，安安靜靜地，毫不閃爍地。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個小鎮。這個鎮子的人多信奉佛法，看到遊僧都紛紛拿了自家的食物前來。遊僧為他們講了一下子佛法，他們很是高興。在快要離開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遊僧身邊的小女孩。
    遊僧告訴了他們小女孩的遭遇，有位好心人表示願意領養。
    遊僧猶豫了一會兒，答應了明天離開前送親自送女孩前去。
    遊僧正要換下講學時穿著的袈裟，女孩突然撞了進來。
    那天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你要把我丟在這兒？”
    遊僧說：“這裏的人供奉三寶，是你的好去處。”
    “我聽過一個關於婆羅門的故事。”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故事裏有個羅閱袛城的婆羅門，他常聽說舍衛國人多信奉佛法，孝養父母。婆羅門去了卻發現那裏的人連兒子死了都不難過。”
    “那是因為人生譬如朝露，如夢亦如幻。世事無常，你我不過是過店之客。”
    當晚，遊僧親自將她送往了那戶人家。路很黑，很窄。女子緊緊地拽著遊僧的青衣。遊僧臨走前第一次用手掌拍了拍她的頭，口誦佛號，道：“佛主為你加持。”
    遊僧那夜睡在一間客棧裏。客棧的床是軟的，被窩是暖的，連油燈也是亮的。可是遊僧睡不著。他聽著窗外，有簌簌雪花落下的聲音。
    翌日，他提著行李打開大門，雪已經積上了膝蓋。鎮上的人勸他多住一陣子，等山上的雪都化了再離開。
    遊僧答應了下來。事實上，放在以前這點雪斷攔不住他的，他每天都告訴自己天災是佛主降下的苦難，隻有曆經九九八十一難他才能修成正果。可是他還是留了下來。他再開了一堂課，這次他為大家講的是八苦之中的“求不得”。
    “人生有八苦，八苦之最，求不得。”
    下了課人們似有所得。一對眼熟的夫婦上來跪倒在他麵前：“沙沙不見了。”
    沙沙是他為她取的名字。
    如流沙一般，他越是握緊就越容易流失。
    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不曾想過，就算他不主動去握緊，流沙也會隨著拍岸的驚濤離去。
    他安慰了這對十分自責傷心的夫婦之後，獨自上了西去的路。
    一路上都是白雪茫茫。每走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氣。像是陷在泥沼裏，奮力地提起腳，然後放下。走了一段，他赫然發現一座冰雕。冰雕是用沙沙的血肉做成的，矗立在那裏，望著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