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黑的。昏天黑地。
    沉的，沉的。寂寂無聲。
    無形中有磨大的石盤壓住我的胸口，悶悶的，每一下呼吸都要深深地吐納，像是靈魂的歎息。前麵出現一點光亮，我本能地朝著光亮走去。雙腳卻像是深陷泥潭，每一下都要費勁氣力才能稍稍提起，然後放下。
    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從遠處傳過來，越來越近，仿佛近在耳邊，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前麵是否有水灘。“叮咚叮咚”一下一下仿佛都在心上激起漣漪，然後慢慢地擴散開去，最終隱沒在無盡的黑暗裏。沒有人和我說話，就隻有水聲。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隻知道自己一直走一直走，那個光亮的出口永遠就在遠方，若即若離。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有個聲音在說：就這麼呆下來吧，什麼也不用想。黑暗是我的保護色，這裏隻有我一個，多麼自在。
    有人在對我說話，可我不知道是誰。聲音低柔而沙啞，像個女人，又像個男人。這是最原始的混沌時期吧，在一切都沒有明朗化的時候，什麼都顯得曖昧不清，連恐懼都掩埋在心底，遲鈍得不知道怎麼體味。
    “你是誰？”
    若即若離的那抹光亮突然迅速地朝我襲來，砰，那抹光亮迅速將我包圍，以至於一段很長的時間裏我除了光什麼都看不到。
    是的，我進入了另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有金子鋪就的道路，瑪瑙堆砌的山峰，琉璃造就的高簷，珍珠壘成的寶塔……
    將腳踩在金子作地路上，登峰造極，一切都模糊起來。
    等我適應了一陣子，才發現我周身充滿了人，他們每個人都笑吟吟地從我身邊經過，讓我忍不住也對他們展開笑臉。“姑娘，新來的啊。”我笑笑還沒來得及回答，問我的人又笑著離開了。
    這時候，我注意到有一個人在哭泣。
    人們笑吟吟地從她身旁經過卻沒有停下來安慰她的意思。好像天下的人都很高興，就隻有她一個人在傷心。
    “姑娘？”我靠近她，話說到一半險些咬著了舌頭。因為我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曾經對我羞澀地笑，曾經凶神惡煞地看我，而現在，她蹲在地上，瞪大雙眼，淚在眼眶裏積滿了就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她長得很漂亮，可是麵無表情。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姑娘麵無表情地流淚，一滴又一滴，在地上積成了一小灘水。
    一個人的淚竟然能有這麼多。
    “你怎麼了？”我終於忍不住問她。
    她沒有理我，就一味地掉眼淚。表情一成不變，甚至連目光都是呆滯的，隻有淚在不停地滴。
    我稍稍後退了一步站起身來看她，她還是一動不動，保持蹲著的姿勢。
    “你不應該來打擾她。”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看過去。
    白發飄飄，白衣如雪，赤腳站在金子做的大地上。
    “可是她在哭。”
    “無淚城不需要眼淚。”
    無淚是這座城的名字，也是我身邊這位男子的名字。他的發色是淡淡的，衣服是淡淡的，甚至連看人都是淡淡的。我玩笑他是否打算落地成佛，不然怎麼能夠如佛陀一般萬事皆不入眼，萬般皆不過心。
    無淚告訴我，西方有一座城叫做極樂世界。佛家講一個佛土有三千大千大世界。每一個世界縱向從地獄起，一直向上到大梵天。也就是說從我們這個世界起，一直向西過去，經過一萬萬萬個三千大千世界才能到達。每經過一個世界，還要冒著墮入地獄的危險。而地獄，他突然緘默，然後又接下去說：千億年如一日。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跟我說這些，那一刻我隻是看著他的側臉，他明明是麵無表情，可是我卻感覺到悲哀。
    我們正置身於花海。這裏的花綻放開來，有著極深的旋紋，由瓣上的白漸漸旋轉著到花心成了完全的黑。一層一層地旋轉好像能把你吸進去，吸入黑色的漩渦裏去。
    無淚問我：“你為何而來？”
    “來到這裏並非我所願。可是來到這裏之後，卻是有所幸。”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可是心底卻沒有半點恐慌。可能是因為遇見了無淚，他身上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無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將目光轉向他手上的花。無淚的手心也是白的，晶瑩剔透如同上好的玉石，他身上有一股子悲天憫人的味道，柔軟的花瓣在他的指尖伸展開來。
    他微微一笑。
    我想，佛陀拈花，迦葉微笑，也不過如此。
    “想聽故事麼？”
    “恩？”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很久沒有人聽我講故事了。”
    無淚那一刻的落寞讓我情不自禁地答應聽他講故事。無淚在開始講故事之前又怔怔地忘了手中的花，好似在發呆又好似在回想。
    然後他緩緩地歎了口氣，再緩緩地開口：“這是一個關於遊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