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黃雀在後  第四十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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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時分,內殿中的燈很早就熄了。然而,夜深了,軒仍舊全無睡意,雖然緊閉著雙眼,但意識比之白天更加清楚。
    他的思緒飛得很遠,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前生的今世的……但想得最多的,還是兩個月前在不歸山中自此長眠不醒的男子。
    那份愧疚,傷感總是不斷糾纏著他,讓他的心不斷地自責著。
    悄寂的內殿中忽然吹進幾縷風,室內的紗簾揚起一角,又很快恢複平靜。
    軒隻感到透進紗簾內的一絲風輕拂過自己的臉頰,輕柔得仿若不存在,但那種劃開沉悶透射而來的舒緩卻毫無察覺地滲入心扉。
    “沒睡?”黑暗中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在床邊響起,這個莫名出現的聲音如此意外,驚得軒一愣。
    睜開眼,隻見紗簾不知何時被人束在鉤上,旁邊站著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也不知道他究竟站了多久,隻是似乎一直看著軒,黑暗中,看不真切,就連人影也是模糊一片。
    這人為何會來這兒?但還來不及多想,寒罹拉過軒,用自己的披風裹好隻穿了件內衫的軒,抱起他,躍出房門,接著一下飛掠至屋頂,踏著晚風朝著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軒起先掙脫禁錮,然,那人的聲音被風吹進耳來:“既然睡不著便帶你出去走走。”說著更加抱緊了軒,讓他無從逃脫。
    寒罹絕頂的輕功在戒備森嚴的皇宮中卻是來去自如,身形之快連暗處的守衛都毫無察覺,隻覺一陣清風拂過,連個人影都未見到。
    一晃神之間,當寒罹落在某處至高點時,軒才發覺自己竟然從被他帶著穿過大半個皇宮,來到了瑤仙台。
    瑤仙台可以說是皇宮中最高的地方,且修築得很險,站在台上往下看,光是看那垂直的坡度和支撐台麵的石柱,就能讓普通人軟了腳,所以這處觀景聖地平日來的人並不多。
    寒罹小心地把軒放在台中央,自己也隨意地坐在他的身邊。高台上的風比下邊大得多,且現在雖是春天,但夜晚的涼意仍舊刺骨。
    整片皇宮盡收眼底,但除了遠處的點點殘燈,現下時節的夜晚景致真的沒什麼好看的。軒不解地看著旁邊似乎很愜意的人,眼中疑惑。
    寒罹輕笑出聲,指著夜幕蒼穹道:“看星。”軒順著他的手指一直看上去,可今晚氣象本就好,天上灰蒙蒙的,隨處可見烏雲,哪來的星星?!
    “別不信,仔細看。”寒罹的語氣很認真,並非是在開玩笑。軒抬頭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對方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看得眼睛開始酸澀也沒見天上一顆星,軒正想放棄,卻見遠處天邊有銀藍色的光點在閃動,莫非真的有星星?
    那光點從一顆變為兩顆,逐漸散開,且越來越大,似乎正朝這邊而來。軒不敢置信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不一會兒,天邊的銀藍色悠悠而來,軒方才看清,這哪是什麼星星,分明是十來隻夜光蝶。
    不知何處來的蝴蝶翩躚著銀藍色的翅膀輕盈地在夜色中圍繞著瑤仙台上的兩人起舞,翅膀薄而透明,帶著美麗的光輝,像是無邊夜幕中點點的希望照亮了脆弱的心。
    一隻大膽的蝴蝶飛至軒的手上,撲閃著翅膀,軒輕輕觸上它的翅膀,觸感就好比是上好的絲織品,滑而帶著涼意,好似溪水流過指尖。
    “這是逝雪蝶,怎樣,本座沒騙你吧!本座說有‘星星’就有‘星星’,嗯?”
    軒玩著那隻蝴蝶,道:“你大半夜來就為了這個?”
    寒罹銀質的麵具在夜光蝶的星輝下折射出金屬的質感,隻聽他悠悠說道:“本座隻是想和你說一句話。”
    “什麼?”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寒罹的聲音深沉悠遠,他並不多做解釋,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過透徹,而軒這樣聰慧的人,寒罹相信他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軒蹙眉。
    寒罹知道他懂了,道:“本座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所謂人定勝天或許是古人一時狂妄之語,但不無道理,就像今夜無月無星,然而隻要有心,就能看到。”
    軒神色複雜地看著身旁的人,最終道:“那日你分明已經知道……”
    寒罹也不否認:“是,本座去過那山洞,他早已斷氣。”
    難怪當日離開時,他會對自己說那番話。
    想到傅滄橫死,軒不知不覺間又晃了深思。寒罹看清了他眼中極力在外人麵前掩飾的脆弱傷痛,心中哀歎一聲,看來這心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去的,來日方長吧。
    看看差不多了,寒罹攬過軒,從高高的瑤仙台上縱下,絲毫不介意那駭人的高度,輕鬆點著一棵鬆柏的頂端稍稍借力,穿過廣闊的皇宮建築群,悄無聲息地落在毓華宮的園子內。
    借著園子旁邊花廊上的幾盞宮燈折射出的光亮,軒抬頭就瞧見麵前的大樹。
    紅若焰火,肆意燃燒,那種膨脹的熱烈深深充斥著整個空間,整片花冠恍若隔世騰飛的火中鳳凰,羽翼帶著炫目美麗的火光,在夜幕中周圍似乎縈繞著淡淡的光輝,夢幻中,亦真亦假,飄忽迷離……
    “花……開了……”有多少年未見過這種撼動人心的美麗?這份熱烈即使在凜冽枯寂中都不曾忘懷,時隔多年,跨過茫茫一個紅塵,隔世之中卻意外於這抹火紅。
    軒沉迷地看著鳳凰花開,口中喃喃:“萬劫無期,何時來飛?”這一語成偈,卻不知到底說的是那隻傳說中幻化人形的靈鳳還是他自己。
    “萬劫無期,何時來飛?”寒罹重複這句話,從軒的口中第一次聽聞這話,心沒來由地震驚,一向沉穩的他忽然亂了方寸。
    似夢非夢,寒罹恍惚中,不禁問自己,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他不知道此時自己為何在聽到這句偈語時慌了心。
    他突然開始厭惡這句話,他不願麵前的人再次念出這句殘酷至極的詩句,他怕,怕它一語成偈,真的萬劫無期……
    寒罹平複自己不正常的心慌,沉聲道:“別說了。”這話讓沉浸在往事中的軒回過頭,眼中是掩藏不及的憂傷,不在外人麵前輕易流露的深入骨髓的傷痛,刺痛了寒罹的眼,就在瞬間。
    寒罹恍惚中走向軒,還未靠近,忽然一陣風吹得宮燈在夜幕中晃了晃,燭火閃了幾下,最後一切歸於黑暗,燈滅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軒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卻覺有人把他禁錮在一個懷抱中,背部靠在鳳凰樹上,他揚著困惑不知所措的臉看著麵前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耳邊隻聽一聲似乎是金屬墜地的聲音,鈍鈍的聽得人一陣心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覺唇瓣觸上一個涼涼的事物。
    軒睜大了眼睛,然而什麼也看不到,隻有唇上傳來的感覺逐漸擴大,慢慢覆蓋住其他感覺,似乎其他感覺都在一瞬間覆滅,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那涼意帶來的一絲膽怯。
    軒在害怕,害怕的微微顫抖,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害怕的戰栗,然而,他此時就在經曆著。
    那吻很輕很輕,輕得微不可覺,隻是簡簡單單的唇瓣相碰,卻似乎激烈得恍如天崩地裂。
    黑暗中一個繾綣的輕吻折磨著驕傲的兩人,為情為人?
    “啪——”清脆的聲音瞬間打破淺淺的曖昧,軒看著自己的右手,眼角瞥過黑暗中踉蹌了的人,那份內心升騰而來的慌亂更深了。
    奪路跑開,軒憑著記憶中的方向,穿過黑暗,“嘭——”身後的房門重重的一聲響,隔絕了外邊的一切。他覺得似乎這道門可以擋去所有的失控和慌亂……
    寒罹似乎根本未覺臉上的火辣辣疼痛,聽到遠處那聲沉沉的關門聲,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控,他有種嘶吼的衝動,他隻覺得諷刺!自己竟然……竟然……
    一切都會歸於沉寂……今夜的小小悸動究竟代表了什麼?他二人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然而,心一旦慌了,就難以平複,即使再怎樣躲避,也是無用……
    這一夜,他不該來,若不來,也就不會有之後那麼多的糾纏……可是今夜不來,就不會有糾纏了嗎?答案是否定的,冥冥之中,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注定的結局,無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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