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黃雀在後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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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中,歲月可以說流逝飛快,卻也漫長得枯寂難耐,不知不覺間,年節就在宮人的忙忙碌碌中而過,沒過多久,氣象漸漸顯露出春意。冬,過去了……
毓華宮中,宮人們仍舊出出入入,然而沒有一人麵帶歡顏,宮內彌漫著一股低沉沉的死氣,消沉得壓抑。
慶祥端著一碗藥,穿過園子,邁入內殿時放輕了腳步,怕驚了裏邊的人。進入臥室,把藥放在桌案上,走至床邊,隔著織錦的紗簾,慶祥小心道:“殿下,該吃藥了。”
簾內良久都無人應答,慶祥以為殿下還睡著,就想撩開簾子喚他起來吃藥,畢竟太醫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能出差錯的,也就顧不上什麼逾矩了。
然,裏邊忽聽一道聲音,仍舊冷淡無波,卻掩飾不了纏綿病榻的憔悴:“拿下去吧。”
“殿下,禦醫說這藥萬不能停了,殿下的病情若不好好醫治,會落下病根,鬱結心脈啊!”慶祥一臉焦急。
簾內伸出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示意慶祥退下。慶祥沒法,隻能端著碗出去,再想辦法。
軒望著帳頂,眼神飄忽,臉色蒼白。那一日明明自己還在不歸山中,醒來之時卻發覺已經躺在毓華宮的寢室內。
轉眼間,曾經還在眼前的人,從這個世間永遠地消失,經曆過生死看淡輪回的軒本不該有什麼悲切,因為他知道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心中糾纏不去的悲苦悔恨又是怎麼一回事。
若說悔恨,軒一遍遍地想,當初如果沒有任性地離開,一夜不歸,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原來最終葬送了傅滄性命的人,是自己!
然而這世間沒有如果,再多的如果,隻是把人深深糾纏於悔恨中,無法自拔。可是此時的軒並沒有想通如此簡單的道理,所謂的當局者迷就是這個樣子吧!
從隆冬到現在三月初,來來去去兩個多月,藥開了無數,可是最終真正吃下去的還不足四分之一,再加上軒心緒難平,鬱結於心,小小的病也越拖越重。
不是軒想要作踐自己,而是人在為情所累,想不開的時候,意誌消沉,再聰明絕頂,堅強執著的人都會一蹶不振,而那些常人無法匹敵的強者尤為甚!
美麗的臉龐失去了往昔的紅潤,蒼白瘦弱,眉眼間糾纏著深深的愁,就連午夜夢回,糾葛的心緒也無法得到短暫的平複,反而因為一次次的夢魘,折磨得更加憔悴。
一人端著藥碗,久久站在門前,手伸出去好多次,都未能下定決心推開眼前的門,男子不禁自問,自己這是怎麼了?深吸一口氣,他鄭重地推門而入。
北宮磬覺得可笑,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如此膽怯,竟會因為一個孩子躲了兩月,如今還要鼓起勇氣才能慎重邁入毓華宮?這不像以前的自己!
內室裏悄靜無聲,北宮磬撩開紗帳,束在鉤子上,坐在床沿邊。床上之人蒼白著臉,病容縈繞眉目間,即使閉著雙眼,那股愁容仍向風一樣迎麵晃了北宮磬的神。自從他深夜出逃,一晃三個多月,原本的風采神氣如今竟成了這樣。北宮磬長歎一聲,自己這回又是深深傷了他,就像八年前一樣,把血淋淋的事實毫不掩飾地擺在這個孩子的麵前,全然不顧他是否接受得了。
過去,傷他至深,這人離開他一去八年,如今又會是什麼?自己本想一點點修補和這孩子之間殘破的感情,而今,一切似乎都晚了……傷疤再次被撕開,越裂越大……
北宮磬伸手撫上羸弱的臉龐,誰知,還未碰到,床上之人偏了偏頭,讓手落了個空。
“凰兒……”北宮磬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說什麼,隻是放柔了話語,“凰兒,吃藥了。”
但是軒沒有反應。
北宮磬沒辦法,知道這樣拖下去也沒有用,就抱起軒的身子,把碗湊近軒的唇,強製給他灌下去。可是軒緊閉著牙關,藥灑了好多,北宮磬一怒之下摔碗,道:“別再折磨自己!你有什麼怨恨通通說出來,朕要告訴你,朕的決定沒人可以違抗!你也不行!那個竫國亂黨死不足惜!朕對他痛下殺手,不僅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你好!那人滿口謊言,你不該相信他!”
軒嘴角冷笑浮現,刺痛了北宮磬的眼,他睜開眼,眼中濃濃的不屑,道:“在你眼中,無人可信,我不是你,別用你的說辭汙了我的耳。”
“朕沒你說的那麼不堪!竫國裂我江山,企圖竊朕軍機,這樣的亂黨怎可信!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蒙蔽,你是朕的皇九子,理應站在朕一邊!”
“皇九子?哈哈哈……”軒從未在北宮磬麵前笑得這麼大聲,似乎北宮磬方才是講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罷了,“你忘了,我可是殺父弑兄的叛上之人,不是你的兒子!!!”
北宮磬莫名鬆開了抱著軒的手,滿臉的震驚,隨後痛心和悔意布滿眼內,“你說什麼?!”
軒掙紮著坐起,眼睛看著北宮磬,口中一字字道:“若此子是女娃,必是亡國滅種的妖物,若是男孩,則是殺父弑兄的叛上之人!”
這正是十五年前國師登壇作法得到的上天預警,始作俑者便是北宮磬!為除軒氏一族,不惜借用神明來達到目的。
北宮磬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允許任何人談論此事,而如今這句自己一手秘密寫下的話語卻成了這個孩子口中反駁他的話,北宮磬不禁歎一聲世事無常,命運弄人。
這麼多年了,再次聽到這句話,他早已忘卻了當年清除軒氏勢力的喜悅,有的隻有莫名的酸楚和悔意。真是可笑,自己竟然有悔意這種東西!自己什麼時候後悔過!
然而,胸口的這種複雜的情感越演越烈,交織成網,深入骨髓。
“你早就看到我非常人,是個怪物!你是不是後悔當年沒讓我死在娘胎裏,如今也不必假情假意,我的死活與你何幹!”
“住口!!!”北宮磬一聲暴喝,阻止軒一句句此時傷人的話。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指著軒道:“朕從不知後悔為何物,當年的事也好,現在的也罷,朕不會後悔!”北宮磬說的很大聲,似乎不僅是說給軒聽,也是讓自己惶惑的心了解,自己不會後悔,永遠不會!
然而,真的不會後悔嗎?隻有他自己知道。
說完,北宮磬甩袖而去,隻留下地上碎了的碗。軒似乎在方才的爭論中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重重摔躺在床上。
慶祥紅著眼睛悄悄走進來,方才看到陛下憤怒地離去,就知道連陛下都未能勸動殿下。他走至床邊,哽咽道:“殿下,您就聽一句慶祥的話吧,算慶祥求您了,別再和自己過不去了,身體要緊啊!如今都三月了,園子裏的鳳凰樹開花了,當初殿下回宮不是天天都守著它嗎?現在連鳳凰樹都開花了,殿下應該養好身子,才有力氣去園子中看花啊!您不是一直期盼著嗎?”
“慶祥,去把樹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