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卷 二 怡然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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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停頓不過彈指時間,白衣人率先衝著對方頜首一笑,也不等對方回應,便極自然地調開了視線,繼續享用麵前的茶點。那姿態從容隨意,灑脫之至,明明局於一隅,卻仿佛悠遊於浩浩空山之中。藍衫人不由得再次暗暗喝了聲彩,忽然靈光乍現,猛然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我知道他是誰了!”
童子忙問:“是誰?”
藍衫人道:“茗心,你還記得出門時我說過,此來是想會會‘合記商號’的掌舵人,那個用僅僅五年時間就由一間小小的米行擴大為占了魏國三分之一商稅份額的最大商號,幾乎壟斷了我魏國織造與藥材兩大行業的‘合記’真正的主人。”
茗心,也就是那童子道:“可日前劉桐不是說他們家主子巡視商號,外出未歸麼?”
藍衫人笑著衝白衣人方向努努嘴,“這不已經回來了?”
“他,他,”茗心一蹦三丈高,張口結舌地,眼珠子差點瞪掉出來,“……他就是那人?”
藍衫人伸手按住差點被他翻的桌子,低叱道:“鎮定!跟我這麼久,還這麼毛毛躁躁的,公子我的臉都要讓你丟光了。”已經有不少雙眼睛往這邊觀望了。
“可是他,他……”茗心還是無法置信,不住地拿眼往白衣人那桌瞄。
唉!藍衫人撫著額無聲長歎。茗心一失態,弄出老大動靜,到現在還控製不住自己,表現的這樣明顯,死人都知道他剛才在議論誰了,何況那個掌理如此許家業之人?本來他打算明日再正式登門拜會的,現在看來是不行了,既然已經免不了被覺察到他談論,不如現在就直接上前一會,雖然有些失禮,總比被當成曲意窺探要強哪!
他向來果決,想到就做,當下長身而起,移步來到白衣人麵前,抱拳道:“敢問閣下可是姓風?”
白衣人看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灑然拱手,道:“正是。”
“如此,閣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合記商號當家人風歌風公子了。”
“不敢當,正是風歌。”
“在下袁哲,久慕公子大名,前兩日曾往府上拜會,可惜府上說你外出未歸,卻未能見著,沒想到今個兒這麼巧,在這裏遇上,實在是幸事。”
“原來是袁公子,幸會幸會。”風歌微笑,指指麵前長凳,“若不嫌風歌怠慢,請坐下一敘。”
“求之不得。”袁哲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撩起藍衫後擺,穩穩地坐在長凳中央,茗心跟上,立在他身後側半步距離的位置。
風歌看他兩腿分開,雙腳八字向外,大馬金刀般的坐姿,眸子裏閃過一道微光。
袁哲起身離桌,大堂裏便有不少眼睛亦一同瞄來,見他走向角落裏的一桌,加之廳內嗡嗡聲不斷,這兩人聲音都不大,除了附近的兩桌人臉露驚異,悄聲指點了兩下外,遠處的那些人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依舊與自己的同伴絮絮交談。
袁哲坐下後即刻向劉桐方誠兩人略略抱拳,“劉大掌櫃,方大掌櫃,袁哲不請自來,多有攪擾,兩位可莫怪呀!”
劉桐與方誠齊齊起身回禮,“不敢不敢。”
風歌自桌上取了潔淨的茶盞,提壺在手,沸水三洗之後才衝了茶,送至袁哲麵前,“此茶是玉琅山的‘明前雨’袁兄且嚐嚐。”
袁哲雙手捧過杯子,略吹吹,然後輕啜了一口,“好茶!”
風歌又把那盛金黃色管狀點心的白瓷盤往袁哲麵前推了推,“酥脆玉卷,鹹酥香脆,微帶乳香,袁兄不妨一試。”
袁哲伸手拈起一個送到嘴邊輕咬一口,細細咀嚼,“不錯。”
風歌笑道:“風歌素來貪嘴的很,聽到說有好吃食,那是腳也邁不開的,這不,劉桐說這怡然樓新聘了點心師傅,我這門還沒回呢,就直接奔這兒來了。”三言兩句,不著行跡地說明了自己確實是外出剛返,又因何出現在此。
“咦,這麼巧?原來風公子也是同好之人,袁某早就聽聞臨嶼近海,尤擅治海鮮,巴巴地趕來一試,不瞞你說,我來沒幾天,別的都沒幹,隻把臨嶼大大小小的酒樓茶館差不多吃了個遍。”袁哲也不差,就勢借梯,三句兩句,一個貪嘴喜交遊的公子形像便現身人前。
風歌興致勃勃,“哦,那你一定試過了慶合樓的八珍塔了?”
“那當然,”袁哲露出幾分饞相,“還有如意居的杏汁花蛤,梅香魷魚,寶泰館的花枝卷,永安巷裏的高湯貴妃蚌,碧蔬彩扇……哎呀,見笑見笑!”忽然,他滿是尷尬地收了口。
“哈哈,”風歌失笑不已,“袁公子果然十分會吃,真叫風歌大生知己之感!”這人倒還真是個饕餮。他說的這些並非全是各大酒家的招牌菜,特別是永安巷裏那兩家,更是隻有真正的老饕才會知道的地方,因此無論他是否還有所圖,特地來享受美食這話起碼一半是真的。
袁哲越發尷尬,耳根隱隱帶紅,難得地顯露出兩分靦腆,迭聲道:“慚愧慚愧,家裏人可說我是個隻知浪費錢糧的米蟲。”
風歌莞爾,肚裏卻道:隻方才的那一瞬的眼光氣勢,這樣的米蟲怕不是誰家都養得出來的吧?才要說些什麼,大堂中央突然傳來“砰”地一響,風袁二人都收了笑,循聲望去,就見原圍坐在堂中央那張八仙桌六人中的一個濃眉大眼的粗豪漢子不知為何站了起來,他麵前的杯子已經裂成了兩半,茶水傾泄,胸腹處的衣裳亦濕了一大片,“什麼玩意兒,能淡得出鳥來,大哥,再這般下去我可受不了,要等你們等,我寧可樹根子底下喝燒刀子去。”
“李虎,坐下!”他對麵的一位身穿靛藍色府綢長衫,麵頰瘦削,頜下微須,眉眼有些陰沉的人冷著臉低聲喝道。
“大哥——!”那叫李虎的顯然頗有幾分畏懼被他喚作大哥的這人,聽了他的話,擰著眉皺著臉,拖長了聲哀叫了一聲,僵了一會,見他冷冷地瞪著自己不為所動,終究滿臉不情願地坐下了。
“大哥也知道你平生就那麼點嗜好,拘著你在這裏喝茶委曲你了,”那大哥見李虎坐下了,這才緩了臉色,輕輕歎道,“可是你也知道,咱們這回來臨嶼為的是啥,這一趟差使絕對不能辦砸了,否則……”那大哥雖然沒再繼續說下去,李虎的臉色卻白了,老半天,才扭過頭衝著立在角落處、微帶憂懼看著他的夥計把那銅鈴眼一瞪,“看什麼看,還不快點給老子重新沏壺茶來?”
“就來就來!”夥計三步兩步跑到後麵,用盤子托了壺茶來,再又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擦淨桌子,放下壺,取過杯子斟上,放在李虎麵前,點頭哈腰地道了句,“客官,慢用。”這才退下。
李虎氣哼哼地端過杯子,大灌了一口,再將杯子重重放下。那大哥又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夠了,你又要再招人眼目麼?”李虎縮縮脖子,這才真正消音。
去了喧嘩,大堂內又回複之前的嚶嚶嗡嗡,風歌早收回了目光,又和袁哲兩人說起魏國各處的山川風物,言語十分投機,眼看著一壺茶水將盡卻還意猶未盡,劉桐方誠有些坐不住了,號子裏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公子回去處理呢,哪能在這裏一勁兒閑扯?早知會這樣,他們便不引得公子來這怡然樓了。這姓袁的家夥在這裏與公子大談吃喝玩樂,最是投公子所好,難保公子一個興起被他拐跑,那他們可真要喊救命了。
風歌看出了兩人麵上隱忍的焦躁,於是對袁哲道:“袁公子,你我一見如故,本想與袁公子好好聚聚,可惜這裏吵鬧得緊,若蒙不棄,不若隨我回去小住兩日,待我略盡地主之誼如何?”
袁哲本要點頭,可覷見劉桐方誠之後又改口道:“風兄盛情,我當然樂意之至。不過,風兄今日方歸,想必家中定有不少事項有待處置,我現在就隨你去怕多有不便,不如這樣,等歇過兩日,我再去你府上拜會如何?”
風歌也不勉強,於是約下了再聚的時間,便起身告辭。
出了樓,仆役牽了馬過來,幾人上了馬,拐出街口沒兩步,風歌即勒馬停下,向劉桐方誠兩人吩咐:“你們先去,我稍後便回。”
劉桐搶著問:“公子,你要去哪?”他家少爺不會就想溜吧?
風歌淡淡地,“我還有事,別多問,去吧。”他臉色溫文依舊,可這淡淡的語調卻叫劉桐等不敢再問下去,隻能打馬先行回轉。
等他們幾個走了,風歌隨街麵上人流走了幾步,轉身沒入小巷,三繞兩繞,來到一條死巷,左右看過無人,飄身上了東頭這戶人家牆後那棵高大茂密的廣玉蘭樹,抬手把長發一攏一耙,又不知從哪摸出根青布條兒,三下兩下,將頭發束起,然後脫去身上白袍,露出裏麵煙灰色短打,再拿手在臉上一抹,幾聲輕微的咯啦聲響過,原來那瀟灑無羈的人沒了,變成了麵目平凡無奇,甚至個頭也要矮上兩分的人。
風歌改裝後,又將白衣揉成一團塞入枝椏,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是衣裳,隻當它一朵廣玉蘭花了。一切都收拾妥當,他縱身一跳,上了斜對麵的屋頂,貓腰踩瓦,飛快地向來路奔去。他身姿輕盈,動作迅捷靈巧,淡如青煙,大白天的,居然絲毫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臨嶼的街巷,風歌雖不敢說閉著眼也不會走錯,那也熟悉得不得了,不過片刻工夫,他又回到了剛才來過的那座怡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