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之後便是賓客如雲熙熙攘攘的來敬酒。
    嘴裏都說著重複的吉利話兒，無非就是白頭偕老，早生貴子，百子千孫，都是些老套的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身邊突然想起了那清冽的聲音，張啟山覺得渾身的酒氣都下去了，好像又回到了那蒼山鬆柏之間。
    不遠處的夥計正在忙碌，盜洞不過彈指之間便會挖好。兩個人卻舍不得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坐在鬆林裏，十指相扣。
    那時候倚在懷裏的人便是這麼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情不自禁的攤開手掌，在虛空裏和那隻手交握。卻空無一物，隻有酒杯落地的第一碎片。
    “我說，我們也別不識時務了，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要是把佛爺給灌醉了，得多少錢才能賠得起啊！”
    解九爺拈起酒杯，隔著桌子噙著笑容，眼睛裏卻是森然一片。
    張啟山和吳老狗之間的事情解九自然是知道的，也極力的反對過。說男人和男人之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是玩兒個戲子伶人，圖個新鮮，倒也平產個，但張啟山實非良人。
    當時的吳老狗好像完全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一句“二爺也是伶人戲子，小九你去試試？”把解九爺堵的死死的。
    吾承抱柱信，汝卻毀諾人。
    吾承抱柱信，汝卻毀諾人。這十個字突然從如潮水的回憶裏跳脫出來，揮之不去。有一種心慌的感覺彌漫開來，即使在鬥下遇到機關，接連三日都沒有走出墓室，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不，應該是說當日被日本人抓住都沒有這樣的絕望，隻是因為那個人不在身邊。
    送走賓客張啟山一刻也呆不住，甚至連一身喜服都來不及換，便從後門騎馬向吳府疾馳而去。
    他一刻也不能等了，必須馬上和他說清楚。
    不是因為喜歡才要娶碧湖，碧湖也不是傳說的什麼戲子。他張啟山這一生隻喜歡吳寧一個人，即使以後死了，墓室裏也隻能葬下他和吳寧。
    “叩叩叩……”
    夜深人靜的時刻吳家的大門自然是緊鎖著的，張啟山敲了半天，才有一個老管家來開門。看見門口一身喜服的來人，管家驚詫萬分：“佛爺您怎麼來了？”
    “他在裏麵？我要見他。”
    “老爺去了上海，不在。”
    管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張啟山口裏的他，應該是自家主人。張啟山卻隻當管家是得了吳老狗的吩咐，不想見他。徑自推開了門，向吳老狗的房間走去。
    這條路他走過很多次，非常的熟悉，沒有燈，也不會迷路。
    房間裏烏漆墨黑的一片，還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床上的杯子疊得整整齊齊，上好的蠶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老爺前些日子下鬥回來，受了嚴重的傷，大夫說斷了三根肋骨，還刺傷了肺葉。”管家頓了一頓，收斂了想哭的情緒，“他卻又不肯好好醫治，日漸嚴重，閻王都來勾魂了好幾次。好在前天終於想通了，去了上海，聽說那裏的西醫很神奇。”
    張啟山聽著管家的陳述，手不自禁的撫過床上的錦緞，好像那是心裏那人的麵龐。兩個人曾經在這床上抵死的癡纏，轉眼卻往事成空。
    不敢去想那個人帶傷拿著二響環回來的時候，聽到自己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心痛。也不敢想他倚在這床上藥石不入時的絕望。隻要一想到那雙琉璃般的眸子，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月色朦朧，床邊的汝窯秘色瓷美人斛投下一道倩影，漸漸融成一道身影。
    那人拿出了收藏已久的絲絹，輕輕地顫抖著落下絕望的十個字，連同本是驚喜的二響環包好……
    張啟山自負慣了，一直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沒想到突然的一敗塗地，一無所有。
    你，何日複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