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六十章 淵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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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本意在利用靖海與曼瑟的矛盾讓他們自相殘殺,但曼瑟劫持菲蕾亞的行為則不可原諒。為了保證菲蕾亞的安全,我暫時按照靖海的計劃,派遣一支精兵疾行三日夜,終於成功攔截了企圖轉移菲蕾亞的曼瑟手下,將其仍舊安頓於慕芳園,妥善保護。同時我令早已潛伏於沿海的軍隊打著勤王誅奸的旗號,聯合起事的災民,揮戈南下,直取京都。
茜曼姐弟把持朝政多年,朝中奸佞橫行,腐敗不堪。陸軍多年不曾訓練,軍餉虧空,又指揮不當,軍心渙散,毫無鬥誌。禦林軍則多是武功荒廢的酒囊飯袋,不消片刻便潰不成軍。於是我軍所向披靡,不到一月功夫,就已經深入到國土腹地,包圍了京城。
前往京城的途中,我違背與靖海將軍的誓言,親往慕芳園看望了許久不見的菲蕾亞公主。
隻是這一次的情形與以往完全不同。即便我打出義正言辭的旗幟,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說,她卻一眼看出我意圖傾覆嘉蘭、改朝換代的野心。從此我不再是她眼中舍身救主、保家衛國的英雄,而是一個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的叛賊。
我這才知道,菲蕾亞雖然自幼遠離宮廷、歸隱慕芳園,但從未割斷過與嘉蘭氏的血統胤係。對於曾深深地虧欠過她的嘉蘭王族,她始終自認為其中的一員,即使在她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候,都不曾動搖對這個“高貴”血統的信仰。
那一天,我請求她跟我走。而她不願意。不僅如此,她一怒之下摔斷了我贈送她的玳瑁梳子,發誓與我從此一刀兩斷,不再相見。
我不明白:我與她八歲相識,相知相念十六載,難道比不上一個自詡尊貴卻虛無腐朽的血族傳說?
然而,如果她的憤怒是因為忠誠於與靖海將軍的婚姻,那則是另一個問題了。
長久以來,我一直堅信菲蕾亞對我的愛,就像我堅信自己對她的愛一樣。這份愛,曾伴隨我們走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刻,我不能想象它會在我即將功成名就的時刻厥然動搖。
當時我太自信了,以致我竟然忘記:菲蕾亞與將軍十年婚姻,不會在她的心中毫無印記。
難道她真的愛上自己的丈夫、靖海將軍了嗎?那個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生活刻板毫無情趣的將軍,會如我一般無微不至地疼惜她嗎?
然而我已經邁出了這一步,就不可能再回頭了。現在,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那一天,菲蕾亞拒絕了我。她的態度固然令我有些失望,但並不意外。雖然遭遇父親的冷落、親族的疏遠,但她畢竟是嘉蘭公主,體內流淌著所有嘉蘭女性生生不息的高傲與倔強。然而此刻的我已非當年青澀無知的少年。與鮮血、兵戈、女人多年糾纏廝磨的經驗告訴我,隻有勝者才能操縱世界的命運,失敗者就隻能如砧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事到如今,我相信,隻要此次一舉成功,就自然有辦法令公主回心轉意。
——既然你嫌棄我低賤的身份,我便要讓所有高貴血統的人跪倒在我腳下;
——既然你斥責我犯上作亂,我便要翻天覆地,扭轉乾坤,我讓你知道,除了人的欲望與意誌,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
此時,遠在北海的靖海已經覺察我南下之意。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隻有一不做二不休,一舉拿下京城,必然能徹底擊潰靖海的士氣。
後來的結果已是盡人皆知了:京都被圍一月,糧絕水盡,城中百姓暴動,擊殺權貴。曼瑟無力抵抗,以保障王室安全為條件,協同茜妃獻城投降。我假意答應,騙開城門,隨即將王室一網打盡。我問清當年茜妃與曼瑟合謀毒害萩後、陷害公主的陰謀,於是實踐前言,在茜妃眼前處死其幼子,然後將兩人淩遲處死,然後棄屍荒野,屍骨喂了京郊的野狗。
接下來,我乘勝回師,會靖海與東北海之瀛洲。此時靖海已趁我與島內大戰之際集結了東、北海的大部,以優勢兵力對我形成圍殲之勢。危急之下,我聯絡昔日勁敵東海海盜,與其化敵為友,簽訂合約、許以土地,借一千兵力牽製住靖海的主力,再由我軍從兩翼夾擊,圍困了靖海的主艦。靖海被困十五日,彈盡糧絕。我圍而不攻,出示將軍與曼瑟姐弟的書信,以此作為將軍依附奸黨的證據,於是招降其大部。靖海與我決戰三日夜,終於力竭被擒。
將軍當年曾與我相約,說暫緩決鬥,等我與其實力相當、地位平等再決輸贏。
誰能想到,不過六年之後約定的條件便成為現實。而結果居然如此詭譎,令人不得不感歎滄海桑田,世事無常。
北海諸軍,惟以靖海馬首是瞻,自其敗後,聯軍群龍無首,雖然人多勢眾,但形同散沙,很快便被我分而治之,各個擊破。
五月,大業初定,我登基稱王,號稱狄奧爾三世。
我登基後,將菲蕾亞以外的嘉蘭氏王室貴胄殺戮殆盡。凡嘉蘭氏血統的男子盡數被殺,老弱婦孺則被流徙於西海之外的孤島,鑿沉所有船隻,任其自生自滅。隻留下靖海將軍一家秋毫無犯。
處理了嘉蘭貴族,對於靖海的處置便成了當務之急。
平心而論,我不願殺他,因他畢竟有恩於我,新朝初建,理應籠絡人心。靖海在軍中聲望顯赫,如能將其納入體係,必能立刻安撫國內惴惴不安的貴族勢力。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他,隻因我多年來對靖海的了解,知他忠義有餘,機變不足,雖然當年他不滿嘉蘭亂政,但作為前朝貴族,他恪守武士忠孝節義之道,寧願舍生取義,必不肯委屈求全。
再者,他是菲蕾亞的丈夫。有他在一日,便始終是橫在我情路上的絆腳石。
幾番深思,我終於毅然決定:靖海因黨附茜曼姐弟、陰謀叛國,本應處斬;念其軍功,改為流放海島。我以為,此舉既可保其性命,又可讓其一時消失,於己於人皆無所傷,可謂兩全其美。
唯一的問題是:我國律法奉行一夫一妻製,不承認情人及其後代的地位。當年茜妃就是為了自己正位而暗害了萩後,而如今同樣的問題又擺在了我的麵前:
靖海將軍不死,菲蕾亞便不能與我成婚。即使她願意追隨我,也隻能作為情婦,而並非王後。我們之間若有子嗣,也不能成為王位的法定繼承人。
這一條,無論對於我或是菲蕾亞,都是絕對難以容忍的。
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能夠不至於殺人,又能顧全三人的尊嚴與體麵。
我在十年間縱橫天下、行遍宇內,無論戰場還是宮廷,無論朝堂之上還是江湖之中,都能做到指揮若定處變不驚,但在涉及到菲蕾亞的時候總會顯得計盡力窮。這一次,對靖海將軍的處置則為我試探菲蕾亞的立場與態度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雖然她曾經驕傲而堅決地與我對抗,但如今大局已定、勝負已分,她的固執已然毫無意義。如果她是我所了解的菲蕾亞,與其為了維護嘉蘭血族那一絲象征性的尊嚴而負隅頑抗,還不如聽從自己的心聲重新選擇一個光明的未來。
有人說,征服了天下就是全部;這句話其實是大錯特錯。
事實上,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贏得人心比攻城掠地更難。
而對於我來說,沒有菲蕾亞的勝利,就不是完整的勝利;沒有菲蕾亞的臣服,就談不上天下人的臣服。
既然她曾放言與我一刀兩斷、再不相見,那我倒要看看,她為靖海將軍能做出何等的犧牲。
我公布了對靖海將軍的判決。然後開始激動又緊張地等待。
猶如一隻獨霸天下、展翼翱翔的猛禽,準備向最後一個桀驁不馴的獵物撲出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