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我被逐出了慕芳園，流浪於京都的青樓酒館、瓦肆勾欄，結識了不少朝中的紈絝子弟。我與他們縱情聲色，花天酒地，在美酒與女人之間，在一個又一個無盡又相似的長夜，消磨著十八歲青年旺盛的精力與情欲。
    有一次我又喝得大醉，道別了眾酒友，想要到一相好處過夜，卻不料情不自禁走上了返回慕芳園的路。
    直到走到園門前，遠望菲蕾亞窗前的燈火，才想起自己已無家可歸，不由得悲從中來，隻得倉惶離去。
    我就這樣走啊走啊，直到筋疲力盡，又頭痛欲裂，終於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一張幹淨的床上，床頭陶瓶中，插著幾隻淡雅的雛菊。一位如雛菊般清秀可人的女孩，正在照料著我。
    我覺得那張臉很麵熟，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
    “那是你幫助過的花匠的女兒，也是槿的母親。”我輕輕拉了拉狄的手，提醒他。
    “可是我當時真的想不起了。”狄淡淡地笑道。“那段日子我過得醉生夢死、混亂不堪，哪裏還記得住每個交往過的女人。”
    “那……她們要是真愛你，你卻連人家名字都不記得，豈不是太可憐？”我想起槿給我說起的故事，不禁心下難平。
    “的確如此。”狄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可是我那時心中隻有菲蕾亞，其他女人，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你呀……真是的。”我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隨後頭靠在他身上，喃喃道：“我要是她們，可能會恨你的。”
    “她們要恨，就恨吧，”狄憐愛地挽住我的肩，“隻要你不恨我就好。”
    “哼，你這個薄情郎，女人公敵……誰人不恨？我不會上當了。”我故意扭過頭去，嘟起小嘴。
    狄嗬嗬地笑了。
    ***
    我醒來後，才知自己在那夜大雨中感染風寒，一連幾日高燒不退。然而在花匠女兒悉心照顧下，我很快就康複了。
    養好了病後，我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他的女兒，然後告辭上路。
    才回到京都，才知靖海將軍派了侍從近衛檁到處找我。此人我之前給你說過，他就是你認識的樂師柃的父親。
    我就這樣被檁招回了北海，在那裏我與靖海將軍再次相見。
    “你京中的行為，我已經都聽說了。老實說，我很替夫人感到失望。”將軍這樣對我說。
    “知道當初為何不殺你嗎？夫人說的對：你我尊卑有別、地位懸殊，我當時若貿然出手，即為失格。更何況，你那時有傷在身，以強淩弱，非我為人之道。”
    他突然回首，炯炯目光讓我心頭一陣慌亂：
    “你與夫人自幼交厚，應該知道，夫人最大的希望，就是看你發憤圖強、出人頭地，成就一番事業。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隻能令她更加傷心。
    “這樣，我與你立一個約定吧。”
    我怔怔地望著將軍，不知他此言何意。難道又是一個試圖置我於死地的陷阱？可是他的態度雖冷峻卻又真誠。
    “從此之後，你就留在我身邊；你若有所求，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助你一臂之力：你右手受傷，武功已廢，我以左手傳你家傳劍法；若有戰功，我必向當朝保薦，助你加官進爵，揚名天下。”
    我原本準備接受將軍一番痛斥，不料竟是如此誘人的許諾，一時難以置信，恍惚如在夢中。
    “小人惶恐……不知大人為何如此？”
    將軍淡淡一笑：“雖然我決意助你，但你不要以為這一定是好事——我的本意，乃是等你與我地位相當、武功平級之時，再看有無必要將那次未完的決鬥進行到底。你的性命，不過暫寄在我處，如有必要，我依然有權處置，你可聽明白了？”
    原來如此。我心中豁然開朗。連忙道：“小人明白。”
    隻聽將軍繼續道：
    “我部軍紀嚴明，軍士淫亂者必受嚴懲；然對於你，我卻可以網開一麵：天下女子凡入你眼者，隻要雙方情願，我便不加幹涉。
    “不過——”
    將軍語調一變，那是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你所欲所求，我皆可應允。唯有一條，決無通融——
    “——你從此不可再踏入慕芳園；不可再覬覦菲蕾亞夫人；更不可再做出任何傷害到她的行為。
    “如有違反，你便是背信棄義、卑鄙無恥之人，必受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我若一息尚存，無論你是何身份、所在何處，也定要找到你，將你碎屍萬段。
    “如此……你可接受麼？”
    菲兒，正如你所知那般，我接受了靖海將軍的條件。就像當年我不顧一切擁抱了菲蕾亞一樣，此刻我以同樣不顧一切的態度選擇了擺在我麵前那條充滿了榮耀、誘惑卻又危險的道路。
    再一次，我發下一個將來必定違反的誓言。從此將自己以及許多人的人生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從那時起我追隨靖海將軍習武。所授之劍技、心法，我無不苦心孤詣，勤奮修煉，數年之間進步神速，深得將軍讚賞，被他視為北海劍法的傳人。
同時我謹遵與將軍的誓言，除了偶有信件來往，再也沒去過慕芳園，也再沒看望過菲蕾亞。
    然而，即使在那段日子，我也一刻沒有忘記她。當我遊遍了五洲四海，嚐遍了各色佳麗，她的形象卻始終清晰如昔。她就像為我所生，因為她的苦難成就了我的事業；而我也是為她而活，因為我所有的努力隻是為了能夠擁有她。
    當年她留在我枕上的幾縷頭發，被我小心地珍藏在貼身佩戴的項墜裏，不讓任何人碰觸。